十里长亭,彦贞眸中,老陈携柳敬踏上了去祁京的小船,小船一直北上,直到消失在江面上。
柳敬,你知道吗?
他们说,你表面的善良单纯不过是伪装,他们说你手上沾过鲜血…
可我不信,我只记得你是那个刻苦努力,在别人欺负时才会选择用匕首防身的柳敬。
那天,彦贞驻在江边,像中了邪的人,痴痴的看着江面。
顾渝看着彦贞,就像看着书本里那些辞别丈夫入京科考的妇人,彦贞满面的不舍与难忍。
回彦府的路上,这阴沉沉的天空像及了彦贞此时此刻的脸色。
顾渝难得给彦贞撑上了伞,可以因为彦贞周身散发的郁闷气息太过压人,导致顾渝非常难受。
顾渝:“公子,您以后其实可以上祁京去找柳敬的。”
彦贞斜眼看向顾渝:“好主意,可你为什么要怎么说?”
顾渝:“这……公子难道不思慕柳敬?”
彦贞面上浮现绯色,目光闪躲:“谁和你说的我思慕柳敬?洛锡?”
顾渝微笑:“这…嗯…”
这难道不是他和洛锡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家公子这是要不承认吗?
彦贞正了正神色:“也罢,本公子的确是思慕柳敬了。”
虽然顾渝是知道他家公子心思的但也没想过有一天他家公子真的把这心思告诉了他,这柳敬,人看着挺好的,对他家公子没的说,只是现下可能在徐山,彦知府,沈夫人那边,柳敬可能已经不受待见了,况且沈夫人一心想要彦贞娶一个祁京人家的大小姐。
顾渝:“公子,您认真的?”
彦贞踹了顾渝一脚:“你这是回忆我的真心?我都想好了,等柳敬回来,我就…咳…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怎么想的,但是我这边是下定决心了。”
顾渝又道:“但是,您有没有考虑一下彦知府他们?”
顾渝这一问,把彦贞问傻了,想起这事他头疼啊,所以当务之急,他要把柳敬这事搞清楚了,对于彦知府他们说的话,彦贞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三道巷口,彦贞还没入得巷口,就看见了朱子熙和朱子熙的一个侍从。
彦贞给顾渝递了一个眼色,快步追上了朱子熙。
朱子熙刚从瓦舍里出来,心情极好,还哼着西区,摇着头。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朱子熙的后衣襟,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人提住了。
朱子熙只觉后背阴森森的,又冷又怕。
彦贞紧了紧手,使力把朱子熙拽到了自己跟前。
朱子熙颤抖着,害怕的看着彦贞。
彦贞此时此刻的表情,就像是那些杀人时的刽子手露出的表情,凶狠。
“柳敬又没主动招惹你,你一天吃饱了撑的就没事找事?”要是可以,彦贞恨不得扒了朱子熙的皮。
朱子熙脸色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他…就是个…伪君子…我说…说过,定州来的人不是…好人!”
彦贞推搡开朱子熙,怒火被朱子熙的话点燃:“定州怎么了?定州不就是闹过饥荒吗?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要对他有敌意!”
朱子熙喘了半天,好不容易道:“定州当时那边人吃人,这柳敬能活下来,说不定…就吃过人!”
彦贞:“你胡说!哪有你这般污蔑人的!”
彦贞指着朱子熙,抓起朱子熙的衣襟:“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顾渝上来拉住彦贞,不想让彦贞真的动了手,伤了人。
彦贞甩开顾渝拉自己的手,死死的瞪着朱子熙。
朱子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两眼一翻,作势倒到了自家侍从怀里。
彦贞气得狠狠跺了一脚,而朱子熙被他家侍从拖走了。
柳敬坐在船头,不下雨的玉带江上,清风浅吟,江面波光粼粼。
船夫驾着船,划开春水,荡入无边春风。
老陈随手打开了柳敬放在船舱里没有收起的书。
“小伙子,你过来。”
柳敬挑开船舱帘子,坐到老陈对面。
老陈问他:“你小子知不知道一个名字?”
柳敬很好奇老陈说的话:“什么名字?”
老陈回忆着道:“宋薇,宋国公的三女儿,宋家三小姐。”
柳敬自然是不认得的,他从来没去过祁京,怎么可能认识宋国公的三女儿。
老陈看着柳敬,面上化开笑容:“这个三小姐,当年为了和湖宁府的一个书生私奔,擅自意气离开了国公府,可好景不长,这个书生体弱多病,没多久就归西了,这宋家三小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可书生家里的人不愿意白白养着这么个媳妇,于是就决定把还年轻漂亮的三小姐嫁到另一户人家,赚彩礼钱,三小姐不愿意,连夜逃到贫苦的定州去的,定州那地方又偏僻,又穷,而且当时那位三小姐逃到定州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三小姐即便面临重重困难,也还是选择生下了这个孩子……”
老陈的话至此,柳敬想起了自己母亲饱经风霜的面容,不禁热泪盈眶。
老陈给柳敬递了帕子,而柳敬这时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泪流满面了。
难怪母亲会骑马,难怪母亲读得书文……
只是关于父亲,关于湖宁府的种种遭遇,母亲都把最悲伤的部分藏到了自己的心底。
柳敬擦了擦眼睛:“老陈,我还想知道更多……”
老陈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蜜饯,打开来,递到柳敬面前:”临走前,我随便买的,路边摊子上的,肯定是比不过那位彦公子送的,我教你功夫一场,也算你半个师父了,既然为师,我总不能不照顾你这个徒弟。“
柳敬接下蜜饯,取了一块,放到嘴里,联系着往日老陈救他,教他的场面,柳敬愈发热泪盈眶了,从小到大他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而老陈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亲情,老陈就如慈爱和善,无微不至的爷爷,柳敬明面上没有这么和老陈说,可他打心底觉得,老陈就是他的爷爷。
老陈见着柳敬又留了泪,半开玩笑道:”是我买的蜜饯不好吃吗,怎么还越哭越越止不住了?以后上了祁京可就不能哭了。男子汉不能轻易落泪!“
柳敬点点头,被老陈逗笑了。
老陈:”行了,那件事就先搁着,还是说说那天合辙巷和之前鱼里有毒的事。“
谈起正事,柳敬也努力消化掉了刚才悲伤的情绪,认认真真思考事情,回答老陈:”有人要至我于死地。“
老陈点点头:”不过你能猜出来是什么样的人要这么做吗?“
柳敬思索片刻:”约莫是祁京的人?“
柳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赛马那次马失惊,而他的马又是由路一级那个安抚使长泽准备的,而这个安抚使是祁京来的。
老陈:”若我要问你具体是祁京里的什么样人物,你肯定就不知道了,此人做事就讲究不达目的不罢休,因为乖张豪横,做事一向大手大脚,可奈何此人主上三代于皇室有着莫大功劳,这也才得了皇上庇佑,权倾朝野,说来也奇怪,这么嚣张跋扈一个人居然深得当今官家信赖,要我说,他也就拍马屁那点功夫了得。“
从老陈言语间,柳敬不难看出,此人是祁京一个厉害角色,只是这样厉害的角色为什么要对他一个穷酸书生下手呢?
下手也就罢了,还如此大费周章。
老陈又道:”提到这位嚣张跋扈的权贵后,又不得不提一提于这位权贵一直分挺抗争的严枢密使严加权,他二位分了两个党派,如今打得火热,为了势力,为了改革,双方势如水火,如果不是因为党派之争,祁京可能也会太平些,这党派之争就是看不见兵器和炮火的战争,因为无形,所以比明面上的战争更加可怖,去了祁京,你千万要记得,不要和这些人搅合到一处,官家虽然没言明党派的事情,但心里记恨着,你要想科考顺顺利利,就不要去参与到那些人斗争里。“
老陈讲的苦口婆心,直到口干舌燥,柳敬都一一记着,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柳敬因为其特殊身份所要面临的局势远远不是他可以通过两派之争就可以解决的。
有人觊觎他,有人想要至他于死地,也有人想要保护他。
其中牵连的人事,老陈即便能预料到一部分,却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往后,柳敬必须咬着牙,杀出一条血路,才算得窥见光明。
彦府,已经更深露重了,沈夫人披着一件薄斗篷单手杵着下巴,抬眼看向正堂外黑漆漆的花园,不见彦知府回来,她不离开正堂。
一旁的蔡管家,提着灯笼陪着沈夫人和沈夫人的侍女一道候着。
蔡管家估摸着时辰劝慰沈夫人回房休息,这里有他守着就可以了。
沈夫人不放心,也不知道今天府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彦知府居然迟迟未归,公务繁忙时尚不至此,沈夫人就担心会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彦知府待人接物一向谨慎,且彦知府低调内敛,为官二十来载,未树立什么敌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