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族尚武,前来挑战的魁梧大汉在见识过厘旸的功法修为后,其实心底也有些畏缩。
就算季萤初真说“明日再来”,只怕也没几个人敢上门挑衅了。
众人散去后,厘旸和季萤初回到寝殿,助他疗伤。
暖烘烘的仙力从她掌心涌出来,厘旸身上的伤口就渐渐愈合。
“这些人下手可真狠!点到即止,不懂吗?”季萤初没好气地说。
厘旸无所谓地摇摇头:“无碍,正好练手,试试自己的修为。”
季萤初知道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
不多时,韩暮宿换上一身浅灰色的素袍,腰间挂着玉坠,风度翩翩地到夕音殿来。
他穿着常服时,端然而立,朗朗如明月入怀,肃肃如松下之风,平添了几分不可靠近的疏离。
“小初,我带你去冥族转转。”他手中摇着扇子,眉目温润,低声道。
季萤初帮厘旸疗好伤,喊来长宇,三人便一同出门了。
长宇想着放坊市能有冥族特色小吃,特意空着肚子。
天空晴朗,云卷云舒,四人并肩前行,倒有几分携手同游爽利,心情也愉悦几分。
季萤初站在中间,韩暮宿站在右手边,厘旸站在左边,长宇则走在厘旸的左边。
“暮宿,大长老说我们都没见着真实的冥族,今日便不要逛坊市了吧。”季萤初吩咐。
韩暮宿浅浅一笑:“正有此意。”
四人刚走出夕音殿的庭院,便看见翟兴言领着一众人,衣着打扮地格外华丽郑重,长长的队伍抬着箱子,正忙活着。
长宇不解地歪过头:“这是要作何?”然后又望向厘旸,“你们这么快就要成婚,三长老在帮忙准备事宜?”
“成什么婚!”季萤初没好气地说。
韩暮宿听完,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反问:“成婚?”
季萤初望向厘旸,摸了摸鼻子。
厘旸:“嗯。”他大大方方的应下。
这消息来的太快太迅猛,比费鹏程那招“毁天灭地”还让韩暮宿惊吓。
他心间五味杂陈,一时竟然语塞,不知说声什么好。
季萤初见他沉默不言,连忙解释:“不急于一时。等事情都办好,再成婚。”
那还是要成婚啊。韩暮宿脑中冒出这句话,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开口却有些酸涩,“嗯。”
长宇还瞅着翟兴言领着的队伍,根本没注意这头古怪的气氛。
也好在他没注意到,才打破了这尴尬:“所以,这队伍到底是干嘛的?”
“进贡。”韩暮宿慢悠悠地回,声音好似要飘在风中被吹散一般。
“进贡?什么进贡?”厘旸不解。
季萤初没有说话。
韩暮宿也不着急解释,只是说:“正要带你们去瞧,真实的冥族。”
听他说话的语调,三人竟然不自觉心绪低落起来,好似要看到什么凄惨无比的景象。
韩暮宿召出飞行法器,是一艘小船。带着三人在飞空中飞行。
升入高空后,渐渐地,冥族尽收眼底,民众变成芝麻大点儿的黑点。
一炷香后,小船缓缓落下,停在一片荒山上。
之所以称之为荒山,是因为冥族山清水秀,树木茂密,而这座山黑魆魆的,不毛之地。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看见有人自空中落下,立马就过来探看情况,看见到韩暮宿,恭恭敬敬地作揖:“监首大人。”
同时,那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季萤初等人。觉得面生,但跟着韩暮宿来的,他自然不敢多问。
“去忙吧,不必招呼。”韩暮宿摆了摆手,也没有介绍季萤初的身份。
自然,季萤初也不在乎。
“这是哪里?”长宇环视四周,到处看看,拧起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处有些古怪,莫名带这些阴森。
季萤初和厘旸同样有此疑惑。
韩暮宿低声回:“采石场。”
说罢,他兀自朝前走去。
这黑魆魆的山头,脏兮兮的。
再往前,果然看见一些贫苦劳工模样的人,背着石头从山洞里走来。
季萤初心想,这就是所谓真实的冥族?这多少有些扯淡了。
倒也不是她心肠硬,但再国富民安,总有劳工,这并不稀奇。
虽然她不曾见过,也能猜出逍遥仙境肯定也有最底层的仙子仙君。
厘旸瞧着那些采石劳工,神色未动。
韩暮宿也不等旁人发问,自顾自说起来:“给逍遥仙境进贡的,便是这些。”
“啊?”长宇惊叫一声。
厘旸同样不解:“这黑色的矿石,虽然不知具体是何物,看起来并不名贵。”
韩暮宿依旧在缓缓行走,往后山的一处去。
等到站到山顶时,众人朝下望去,竟然是连绵不断的墓碑。
那墓碑做得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小,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一直蔓延到目之尽头,好似忽然坠下万丈悬崖一般,心中震撼。
顿时,三人都噤声,生怕惊扰安眠于此的人。
朔风呼呼的吹,刮在连一根草都没有的万顷坟地上,发出嗖嗖嗖的声音。
四人就这样定定地站着,过了良久,韩暮宿才继续开口。
“这些人,都是为开采矿石牺牲的。冥族这千年来,大抵也死了几十万了吧。”说着,他仰起头,望向天空。
不知不觉间,韩暮宿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季萤初、厘旸和长宇只觉得胸口郁结一口气,堵得慌,嗓子也发紧,不知说什么。
此时,韩暮宿低下头,侧头望向季萤初,说话时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就是这些人的牺牲,托起来冥族如今的海清河晏。小初,你明白吗?”
“为……为什么?”季萤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却又好似没有完全明白。
她猜了,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厘旸注意到,季萤初竟然在不自觉间浑身颤抖。
他伸出手,轻轻地携起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掌中,用力捏了捏,给她力量:“小初,别怕,我在你身边。”
但此时,季萤初从未这么怕过。
她担心自己曾经最信奉的事情,刹那间轰然坍塌。
这份恐惧,让她心惊肉跳。
韩暮宿垂眸望向她,见她睫羽都在不自觉的颤动,却残忍地说:“小初,你明白的。”
这句话,宛若数以万计的羽箭,狠狠地刺进季萤初的心脏。
是的,她明白的。
这黑魆魆的山上虽是不毛之地,但山顶高处支起的杆子上,牵引下来无数丝线,上面挂着骨铃。
风吹来,铃铛便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和竹风铃、檐铃清脆的声音都不大一样,空空的,哑哑的,又幽长,在山间不停缭绕。
众人就在山岗上站着,俯视这万顷看不见头的墓地。
心上随着骨铃的声响,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