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长宇侧身望向季萤初和韩暮宿,心说,你们就不考虑考虑旁人的感受吗?
厘旸也听的云里雾里的,逍遥仙境、炼域、冥族、妖族等过往,他只在书上看过几眼。
那些记载,肯定并不完整。
韩暮宿好似没有听出长宇语调中的不满,兀自低吟,这强调倒不像是说给三人听的,而是站在这满是坟头的山上,低声诉说一段冥族的历史。
“千余年前,冥皇失踪后,冥族和仙族曾交战过。”韩暮宿诉说的语调格外平缓。
但季萤初并没有让他平顺地把话讲完,而是忍不住打岔,“为何要交战?”
那时候就已经是玉儒帝尊执掌仙境,他那样宽仁之人,根本就不喜欢战争。
所以,为何要兴起战事?
韩暮宿被她一打岔,低落的情绪莫名就被打断,也不打算一口气将冥族这段过往将完整,而是慢悠悠地诉说:“那时我还未出生,也不知为何就打起来,明面上是为了争夺一块封地……”
“笑话,说得我一个字都不信。”季萤初摇摇头,逍遥仙境地大物博,哪里需要什么封地。荒唐。
“算了,这老一辈的过往,我们一时也闹不明白,再往后呢?”季萤初不想过多深究。
韩暮宿继续道:“自然是冥族输了。逍遥仙境有战神靖不乱,冥族失去冥皇,输得一败涂地。然后,便签订了条约,冥族年年进贡。之后的几百年,大战没有,但边境小战争频频爆发。也是最近这几百年,才安稳下来。”
“你别看这采石只是体力活,自这洞口下去,连着地脉岩浆,落下去的人尸骨无存,便只能在这绳子上挂一个用兽骨制成的骨铃,刻上名字,以寄思念。”
说着,一阵风吹来,骨铃再次嘭嘭嘭的响动。
“这些石头开采后来,还要耗费人力物力炼制成晶石,十担石头,才能炼制这么一丁点儿大小的晶石。”说着,韩暮宿食指和拇指捻在一块,只留了一点点缝隙。
而先前翟兴言领着人往逍遥仙境进贡,那几十个木箱子,不知要多用多少人的性命来换。
季萤初听着这些,原本三界和平的美好画卷在意被撕碎得面目全非了。
这一次,她不像从前一样和人据理力争。
毕竟,眼前看到的就是事实。
厘旸偏头望向她,见她嘴唇惨白,垂着眼帘,睫羽低垂,双眸双光潋滟,蒙着一层水汽,好似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雾。
长宇听着韩暮宿说的话,对他一个人族来说,委实是太遥远了些,就跟在听话本一样。
但也能够感受无尽悲伤,沉默得也不再说话。
四人就并排着站在山岗上,默默看着。
季萤初心中千回百转,往常在逍遥仙境时,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事情。
她现在竟然有些怀疑,到底是自己囿于情爱,整日过得浑浑噩噩,才觉得三界太平。
还是玉儒帝尊隐瞒了这些事情。
细细想来,应当是前者居多。
毕竟,靖不乱常年驻守边关,时常受伤,又从哪里来的太平?
不过是有人替她们负重前行,换来的太平盛世罢了。
当真是有些后悔,这几百年完全被她荒废了。
“所以,这就是费鹏程主战的原因?”季萤初瓮声瓮气地问。
韩暮宿点点头:“费鹏程曾经是采石场的工人,后来无意间上了战场,立了功,一步一步做到大长老的位置。”
踩在尸山血海上换来的太平,费鹏程不喜欢。
他冥族的大好男儿,就应该死在战场上。
“我能理解他,为何主战。我同样也能理解,翟兴言为何主和。”
“若是兴战,多少人都要在战场上回不来,兴许如今的这点太平也维系不了。可就这样苟且着,靠仰人鼻息托起的太平,也不过是沙滩上盖高楼大厦,根基不稳,经不起丝毫风浪。”
韩暮宿静静说着,然后微微鞠躬,朝着那万顷墓地低下了头。
季萤初、厘旸和长宇也顺着他的动作,向英勇的烈士献上一份敬意。
又在山岗上站了会儿,四人缓步往回走。
“小初,你觉得冥族应该继续苟延馋喘的活着,还是拿起武器,奋起反抗呢?”韩暮宿轻声问。
到了山岗下就看见背着黑色石头的劳工。
他们的脊背被压得好似一张劳工,身上有磨破的层层叠叠的伤口,满面苍老枯黄,明明已经入秋,他们还穿着薄衫,豆大的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季萤初蠕动嘴唇,来来回回翕张,几欲开口,最终却说不出什么,摇摇头:“我不知。”
如今的情形,确实很难抉择。
难怪韩暮宿能够平衡两派,如此维系了几百年。
韩暮宿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瞧着季萤初,目光沉沉,带着无尽的期待和压迫。
那一瞬间,季萤初心上颤抖,她明白韩暮宿的意思。
如今,她是冥界之主,是冥皇,身上肩负着守护冥族黎民百姓的重任,她怎么能说不知呢?
可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办,心上有太多事情以及谜团没能解开,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厘旸见两人之间有些微妙,气氛又低沉得让人心口发慌,赶忙换了个话题:“韩兄,你召出法器,带我们离开吧。长宇,你不是还未吃午膳吗?去坊市逛逛,看看有没有吃食?”
“我不去了,我想回去。”季萤初率先说,摇摇头。
韩暮宿看见季萤初面若枯槁,心中又有些自责,是否给她的压力太大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长宇摇摇头说:“那我便回夕音殿吧。”
韩暮宿无声地召出小船,带三人飞回夕音殿。
厘旸和长宇见两人似乎有话说,识时务地提前先走了,留两人站在大殿外头。
然而,两人之间也只无尽的沉默,连周围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你若是无话,我就先回去了。”季萤初等了半晌,轻声说。
韩暮宿点点头:“嗯。”
他“嗯”的瓮声瓮气,好似从鼻翼间冒出来的。
韩暮宿望着季萤初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就挺难受的,心头好似压着千斤巨石。
他转身离开了夕音殿,回观海阁,走在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的芦苇小径上,最后来到湖心渡口。
侍女见他面色淡淡,却又有说不出的冷气,因为侍奉他几百年,不必明说也知道要什么。
连忙回阁楼里,拿出鱼竿和竹篓,搬过藤椅。
韩暮宿静静坐在湖边,将鱼钩丢进湖水中,盯着鱼线周围荡漾出的圈圈涟漪。
他静静地坐着,肩头缀满落寞。
他就是这样,等了季萤初几百年。
如今她还年幼,再登上几百年又如何?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用生命去守护他。
思及此处,他素来冷淡的脸上,泛起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