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旸要蜕皮了。
他毕竟只是条修炼百余年的蛇妖,蜕皮这种事,向喜欢的姑娘解释,怪不好意思的。这和在她面前脱衣服,赤诚相见有什么区别?!
而且,蛇蜕皮的样子,应该很丑吧。
厘旸往山洞反方向寻到一处湿润的洞穴,外面有茂密的草丛枝叶掩饰洞口,不易被发现。
他有预感,这次蜕皮并不会太顺利,少则两三日,多则可能……他也不知。
到山洞后,厘旸化为蛇形,一条鳞片漆黑,泛着盈盈光泽的巨蛇便盘旋在洞穴内。
他寻到一块长形巨石,躯体宛若藤蔓依附大树一样缓缓螺旋缠绕,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在昏暗山洞里熠熠生辉。
旧的蛇皮紧绷地附在身体上,撕扯的他浑身疼痛,内脏被挤压移位。但因鳞片皮肉又黏连在一起,要生生挣脱撕裂才能重获新生。
厘旸猛地吸气,拼命将颈部扩张,鼓起的脖颈好似一把撑开的大伞,将旧皮和身体分开。
他忍受着撕裂的剧痛,蛇头猛地撞向山洞内坚硬的巨石,石头被他磕得从棱角边碎裂出小石子,但他嘴角的蛇皮还没有破裂。
他一下下不停地撞击,身上的疼痛越发锥心刺骨,力量缓缓地从他身体里流逝,他快要力竭了。
身体健康的蛇,蜕皮并不困难,将唇周蛇皮撞开后,很快就能从铠甲一样的旧皮中钻出来,和脱衣服一样简单。
但近来厘旸多次身受重伤,虽然勤加修炼,功力有所长进,但新伤叠着旧伤,让他内里沉疴隐疾,平日里并不会显现出来,越是生死重要的关头,越是致命。
厘旸大脑渐渐空白,许多蛇蜕皮不顺利,便化作一缕青烟。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两轮日升月落,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这个夜好漫长,漫长得好似永远也见不到初升的太阳。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还没追到小初呢……”厘旸脑海中涌出季萤初妩媚的笑容,死皮赖脸时让人恨不能揍她的嘴脸,喝了酒望月时惆怅悲伤的目光……
还有她望着他,言笑晏晏地唤:“厘旸。”
猛地一瞬,已经羸弱不堪的大蛇睁大浑浊双目,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涌向蛇头,狠狠地朝着石头砸去!
破了!
唇周最坚硬的蛇皮破了!
厘旸绷紧的躯体松懈下来,他缓缓地松开长形巨石,拼命地分开脖颈的皮肤,缓缓地往外钻。
“撕拉”一声,蛇皮撕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健康的蛇蜕下的旧皮都是完整的,像厘旸这样受了伤,就会成一块一块的,甚至会撕碎。
已经过去两日,他怕季萤初担心,着急从捆着他的牢笼里钻出来。
但是,蜕下的蛇皮他还另作他用,只好耐着性子,一寸寸地朝外钻,身上的剧痛也缓解不少。
“诶,你有没有觉得这周围有很重的妖气?”
忽然,山洞外传来人族的声音。
顿时,厘旸紧张地不敢动弹。此时此景被捉妖师发现,那真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当然有妖气!那只小孔雀就在这附近追丢的。咱们摸会儿鱼,等他们找到后,打得差不多再坐收渔利。”
听见另一个捉妖师这般回答,厘旸松了口气。
“不是小孔雀的妖气,好像是……”那捉妖师拿着法宝仔细瞧了瞧,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蛇妖!”
厘旸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儿里。
“找找看,指不定有意外收获。”说着,捉妖师们开始在周围寻找,长剑在草丛里拨拨弄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在厘旸听来,简直和夺命镰刀没有区别。
他只能祈祷洞口足够隐蔽,这些饭桶捉妖师找不到。
不过,捉妖师只是走马观花,随便拨弄几下没发现端倪,便也放弃了。
“掌教真人再过三日就出关,出关前夕是最紧要的关头!”
“是呀,成了,那咱们静虚府在人间的地位就稳固不破,我们也可以抱大腿,嘿嘿!”
“若是失败,可就功亏一篑!”
“拍木头拍木头,什么失败!掌教真人乃神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失败!”
捉妖师们絮絮叨叨地闲聊,渐渐走远了。
***
有些人宛若空气,在身边时并不觉得重要,一旦不在便会时时挂念。厘旸对季萤初和长宇来说,便是这样的人。
他已经离开整整三日,现在都还没丁点儿消息。
“小初,你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长宇边做中午的饭菜边问,这正是厘旸喜欢的野菜炒鸟蛋,他特意掏的鸟窝。
常年懒洋洋的季萤初此时正站在洞口,眼巴巴地朝前望着:“他不愿说。”
虽然三人如今关系亲密,但毕竟相识不久,又不打听过往,若是不说,还真猜不出来。
此时她觉得自己都有些像人间话本里的望夫石,蹲在洞口等丈夫归来。
“我们要不去找找他?我左眼皮总是跳。”长宇摸摸眼皮,总是焦虑难安,“都说左灾右财。”
季萤初没好气地斥他:“呸呸呸,你这乌鸦嘴。”
话虽如此,但脚步已经迈出山洞,边走边喊:“厘旸!厘旸!”
长宇丢下铲子,紧跟其后。
两人在山洞周围,由远到近焦急地寻找,呼喊声此起彼伏,但令人失望的是毫无回应。
***
山洞里昏暗的光线下,一条漆黑的大蛇已经蜕皮到中途,蜕下的蛇皮薄如蝉翼,鳞片好似铠甲般有韧劲儿十足。
厘旸为了不让蛇皮破裂,爬得极慢,但洞外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乒里乓啷响个不停,同时空气中还弥漫出浓厚的血腥气,应当是有人身受重伤。
“啊——”
洞外又传来妖族惨烈的大叫,然后嘭得一声巨响,周遭的树木此起彼伏地倒下,枝叶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
山洞外,一个身受重伤地少女望着为了保护她而自爆妖丹的妖族部下,神情悲痛而绝望。
她张大了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捂住口鼻,压抑住喉咙间的呜咽。
部下以生命替她争取来的时间,不能被浪费在优柔寡断的矫情上。少女扭过头,狼狈拼命朝前逃,但身后的捉妖师紧追不舍。
鲜血滴在草丛里,捉妖师迟早会循着踪迹找到她。正在此时,不远处茂密的草丛映入眼帘,直觉让她觉得里面应当有个山洞。
她故意跑远一点儿,以鲜血将人朝反方向引诱,而后用杂草堵住腹部滴血的伤口,折返回来。
厘旸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警惕地盯着洞口,下一瞬便出现一张精巧的小脸,一妖一蛇面面相觑。
少女长得格外精致,巴掌大小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睫毛好似鸦羽一般扑闪扑闪的。
她穿着墨绿渐变色的齐胸襦裙,梳着两个发髻,各自戴着一支孔雀翎形制的发簪。
厘旸就觉得这少女看着有些眼熟,孔雀翎让他回忆起,这不是小酒馆里引蛇胆救的小孔雀吗?
那是她素衣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却不想梳妆好竟然这样明艳动人。
显然,小孔雀也没料想到山洞内竟然有这样一条大蛇正在蜕皮,不停地眨眼睛。
身后的捉妖师脚步声和嘈杂叫骂声越来越近,厘旸正在生死紧要的关头,为了不被一网打尽,他刚想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小孔雀扭头就朝洞外跑去。
她这是在故意引开追兵。
按理来说,最好的脱身的方法便是暴露厘旸,趁着捉妖师分神之机赶紧逃生。
小孔雀逃了不足百米,便被前方拦路的捉妖师截堵了。
“小孔雀,你的妖王母后都已经伏法,还不乖乖就范?”捉妖师并不将还未成长起来的小妖王看在眼里,笑嘻嘻地调侃。
“就是,你若是不逃窜,残兵部下会死的那么惨?听说老人参也是自爆妖丹,啧啧啧,连轮回都入不了哦……”
小孔雀脑海中涌出抚养她的奶妈,为救她惨死的模样,悲痛汹涌而来。
她从发髻上抽出两支发簪,这是母后留给她的孔雀翎,但现在她还不能熟练地运用,孔雀翎的威力发挥不到两层。
孔雀翎在小孔雀掌心变大,成为两支尖端带利刃,尾翼为羽毛的飞剑,孔雀羽毛黑底印着碧绿色似眼睛形状的花纹,格外精巧。
“废话少说,要打就打!”小孔雀眉飞入鬓,虽处于下风,眼中也有摇摇欲坠的恐惧,但她强打精神不怯场,将孔雀翎丢入空中,找准为首之人刺去,先发制人。
“看不出来,脾气倒是很火爆!”捉妖师们目露轻蔑,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捉妖师不讲武德,一哄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