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府。
探路的小喽啰在坊市探到易容后季萤初等人的动向，刻不容缓地回府禀报。
玄羽真人正坐在主厅的太师椅上，手边端着茶盏，静静听着。
“真人，三人来坊市采买，周围全是我们的人，一声令下定能将其拿下，帮师兄们报仇雪恨！”小喽啰狗腿地说。
玄羽真人捏着茶盏地手不停收拢，指尖开始泛白，若不是平日里装惯了仙风道骨，入不了凡尘，这会儿肯定已经将茶盏捏碎，张嘴骂娘。
“不必。”玄羽真人开口如往常一般平和，可惜额头鼓起跳动的经脉暴露内心的愤恨。
那日被季萤初等人打伤，还折损十数名弟子，在静虚府派系斗争里沦为笑柄，背后指不定怎么奚落他。
想到这里，玄羽真人就恨不能将三人抽筋扒皮，但此时还是高深莫测地吩咐：“你们只需跟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另外，一定要找到藏匿巢穴，日日回禀三人动向，待掌教师兄出关后，好将三人一网打尽。”
玄羽真人虽然清高，但并不愚钝。七星聚灵阵在最后关头，是如何被破解的，在黑雾弥漫的大阵中，他都没能看清楚。
而且又嗅到一丝冥族的气息，不是背后有高人护佑，就是三人中有人藏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想继续冒风险。
“是。”小喽啰毕恭毕敬地回答。
***
星河迢迢，烟火人间。
入夜后的坊市别有一番风味，在渡口的百年香樟树下，摆上几张桌子，沏上一壶茶，摇着蒲扇闲聊二三。
季萤初见河边喝茶很是稀奇，随便找张桌坐下，小二上了几叠瓜子糖果，正准备沏茶，被阻止：“去隔壁酒家拿几坛好酒来。”
厘旸将采买好的食材酒水让九天驮着，将它拴在渡口水边，坐在一旁。
长宇鲜少喝酒，连忙道：“我喝茶。厘旸，你呢？”
“我陪小初。”他轻声说。
“好嘞，两坛酒，一壶茶！”小二将桌布往肩上一搭，动作麻利地忙活去了。
支在茶摊旁的竹竿儿上，挂着几盏灯笼，有蛾子不停地朝光亮飞扑而去，在地上落下零碎墨黑的影子。被火苗燎到翅膀后，飘飘然留下一缕残魂。
白天闲逛时，长宇购置一套靛蓝色衣袍，他觉得这样更像道士，穿上后帮人算命，能让人信服。
说白了，就是方便招摇撞骗。
别说，长宇穿上这身行头，比穿静虚府的黑红衣服俊俏许多。
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小酒窝浅浅的，格外明媚，这身衣服更是衬得他山眉海目。
三人喝酒品茗，好生惬意，根本就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有人鬼鬼祟祟地朝他们张望。
一直在香樟树下坐到人潮散去，街巷空空荡荡，店家也开始收拾整理桌椅板凳，季萤初才留下银锭子，往密林深处走去。
静虚府的探子十分谨慎，并没有跟去。
探子在坊市人潮中便于掩护，密林渺无人烟，稍有声响便会被察觉，只能事后仔细查看在树林间留下的丝丝线索。
***
现在已经渐渐入夏，天气炎热起来。
虽然在密林腹地，树木遮天蔽日，山洞又有山泉降温，但季萤初格外惧热，许是和她修炼的功法有关。
在逍遥仙境又没有四季之分，时常睡在玄冰床上，以至于受不了人间的夏季。
“好热。”季萤初躺在石床上，用长宇找来的大叶片扇着，却还是抱怨。
长宇则疑惑地问：“热吗？我觉得还好呀。”
“不，热！”季萤初已经穿得十分轻薄，露出白皙藕臂，纤长脖颈让人无限遐想。
长宇倒是没什么感觉，并不把季萤初当做女子看，但羞得厘旸别开脸，背对着季萤初在地铺上睡下。饶是如此，心脏还是砰砰砰直跳，恨不能撞破胸腔蹦出来。
“厘旸，你热吗？”季萤初不死心地问。
“不热。”厘旸尽量平心静气地说。
季萤初嘀咕起来，“怎么就我惧热呢？我从前还不知道呢。”
她的话音落下，手臂便是冰凉触感，让她神清气爽：“咦？”
季萤初翻身又摸了摸，是光滑的鳞片，只是鳞片堆叠之间有沙沙痒痒的齿痕。
不知何时，厘旸将双腿化作蛇身，伸了过去。
蛇的体温低，夏日正好降温。
月华如银，漏进山洞。
季萤初就着皎洁月光，望向卧倒在地铺地厘旸，正好和他目光相遇。
厘旸的眼神有些畏缩，许是担心自己冒犯了，两人一对视，他脸上涌出一丝羞涩，却又鼓起勇气低声说：“那个小初……你，你还热吗？”
季萤初又朝蛇尾靠了靠，整个身体都贴上去，笑容摇曳，摇摇头：“好多了。”
“那便好。”厘旸双眸中涌出一丝满足的笑意，测测身子，找到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长宇早已入眠，鼾声阵阵，但季萤初睡意全无。
臂膀传来蛇尾清凉的触感，她是不觉得热了，但兴许真正的原因，是她的心坠入冰窖。
——虽然已经同厘旸明确表示过，不要喜欢她。
但是，爱若是能自控，又怎会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情故事？
她爱靖不乱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毫无结果却不管不顾，她又怎么敢要求厘旸收回对她的毫无道理的喜欢呢？
她太能明白厘旸单恋的无助和绝望了，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我该如何对你呢？”季萤初收拢手臂，将蛇尾抱得紧了些。
“是快刀斩乱麻，直接不辞而别，还是享受你对我的偏爱，却不能给你一点点回应呢？”
“我有爱慕之人，应该表现得很明显，你也看得出来吧？长宇看不出来情有可原，厘旸，你肯定看出来的！”
“那我便不算骗你……”
“可是厘旸，我不愿你步我后尘，走我老路，太苦了……”
季萤初思索很久，并未想到解决地办法。
兴许本就无解。
想着想着，她便枕着蛇尾睡着了。
往后的日子，季萤初越来越依赖厘旸的蛇尾，非要枕着睡才舒坦。
本来，厘旸还担心被长宇发现，以为两人有什么，给季萤初徒增烦恼。
谁知天气越来越热，没心没肺的长宇不仅没多想，他自己也受不了炎热，和季萤初一起抱着厘旸的尾巴，一前一后地枕着睡。
厘旸哭笑不得，空空荡荡的心却被填得满满的。
平日里，厘旸会在密林中修炼，他天赋异禀，功法进步神速，现在都有些要超过季萤初修为的征兆。
季萤初身上有伤，想要恢复几乎不可能，再努力都无济于事，她整日龟缩在山洞里翻看仙籍，强迫长宇回忆破解七星聚灵阵的方法。
长宇自然想不起来。
不过，季萤初倒是从仙籍中看到一段描述，和七星聚灵阵极其相似，但名字不同，指不定是同一个法阵，或者演变的。
“长宇，静虚府的地图，你可画得出来？”季萤初坐在石墩子上，用树枝将七星聚灵阵的图纹慢慢画出来，这她记得住。
长宇点点头：“嗯，这题我会。”
以往长宇可没少帮忙跑腿，别的他一问三不知，静虚府的大体布局，他还是清楚的。
说着，就找出牛皮纸，认真地宛若书生答题一般画起来。
季萤初手里拿着树枝，时而在地上比划，时而倒在石床上练习结印手势，山洞里涌上淡蓝色的仙力。
日暮西沉，厘旸修炼回来，面色有些苍白，神色稍稍异样，他淡淡地说：“我要出去两日。”
他只是在告知。
季萤初立马就察觉出他有事，但似乎不想说，便不好多问，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我快要解出破阵之谜了，然后便要去静虚府，你一道同去吗？”
“我赶得回来。”厘旸见季萤初小心翼翼的神色，明明很关心，却又不好多问的样子，不由地心口一甜，身上的疼痛也缓解许多。
“嗯。”季萤初应声，依旧满是疑惑和担忧。
“小初，我没事。”厘旸不愿她忧心，还是解释。
只是不好解释的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