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旸还坐在石床边,手中端着伤药,一动不动地盯着季萤初看——
她正瞥着雪寂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涌动,洋洋得意的小表情而后变为惆怅。厘旸不由得哑然失笑:“噗嗤。”
季萤初正在伤感中,忽然被打断情绪,一双妩媚水眸从洞口收回,微微瞪大美目,落到厘旸脸上,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别看你年长我百余岁,却像个小孩子一般……”说着,他又是啼笑皆非的神色。
季萤初张口就想怼几句,被厘旸伸过勺子,一口药汤堵到嘴里。
她生得妩媚,媚眼如丝,平日里却极其爽利,张扬外放。
季萤初呜呜啊啊的说不出话,知道他的是故意的,又瞪他一眼。
长宇还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
他们之间好像无形中罩起屏障,将旁人都隔绝在外,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多余,撇撇嘴,嘴角的小酒窝都被他挤出来。
长宇故意清清嗓子想要引起两人的注意,但根本没人搭理他,他无奈,眼皮上翻,转身默默退出山洞。
没了旁人,两人一个喂伤药,一个张口喝。
在仙境时,青乾峰虽然仙侍不多,但季萤初也是被伺候惯了的,也不觉得厘旸喂药有什么不妥。
等汤药见底,季萤初见厘旸酝酿半天,却依旧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问:“你有什么话说?能不能爽快点?”
“你能保证不生气吗?”厘旸微微一笑,他发觉自己和季萤初真是心有灵犀,总能敏锐地感知对方的情绪。
许多话,她说了上半句,他便能猜到下半句。
季萤初听他这般讲,就算他说的话要将她气得七窍生烟,也只能忍着,不耐烦地眉目一聚:“赶紧讲,磨磨唧唧。”
“七星聚灵阵的破阵之法,是你在仙籍中寻到的,你觉得……这法阵会不会是……”厘旸并未将话说全,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季萤初听完,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
许是厘旸见雪寂不过朝玉儒帝尊吐了口口水,她就气得像炸了毛的小野猫,现在只能顺着毛抚摸。若是不小心触碰逆鳞,她指定又要发脾气。
当然,他也可以理解,毕竟逍遥仙境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身在异乡,维护之情在所难免。
“玉儒帝尊与我而言,非同一般。”季萤初轻声道。
厘旸点点头:“看出来了。”
紧接着,季萤初又道:“但是逍遥仙境那般大,我又怎么能确保旁人都是好人?但帝尊,我是知他的,他绝不会做残害众生之事。”
厘旸缓缓将空碗放到一旁。
“你的疑虑,我在破阵之时也曾考虑过。”季萤初抿抿嘴唇,绯红的唇因残留药汁显得愈发鲜艳,宛若枝头熟透的果实,“其实仙籍中并未记载七星聚灵阵,我是将许多法阵的破解法印融合在一起,同时知道关窍在阵眼,又有长宇破阵时零星的手势作为佐证,我才能侥幸猜出来。”
“而且,这法阵应当是年生久远的禁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见得只有仙境之人才知晓。再者,仙境的万卷塔内藏有世间书籍,我想,单凭区区七星聚灵阵,不足以将背后的罪魁祸首锁定为仙族。”季萤初冷静地分析。
厘旸也只是胡乱猜测,听完后认真地点点头。
“自然,我也没说不是。”季萤初沉吟一句,“对于这谜团,我们仅仅站在门口,切勿过早下定论。”
厘旸见季萤初面色还有些苍白,俯身过去单手扶着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放平,语调温沉:“你先闭目调养,待你伤势大好,我们便去静虚府。”
季萤初任由他摆弄,仰面便是山眉海目,瞬间有些许恍惚。
厘旸见她双眸扑闪,巨大温厚的手掌就落在她眼睛上,用哄孩子睡觉的语调:“好了,快睡。我现在去辅助雪寂做安排,些许小事,你便不用操心了。”
季萤初羽睫在厘旸的掌心来回扫动几个来回,总算合上。
***
万籁俱寂,皓月中天。
林间树叶和肩膀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微末声响,一队人马弯腰弓背,脚步轻微地埋伏在静虚府的府邸围墙外。
季萤初走在最前面,厘旸长宇雪寂紧随其后,纵身一跃,四人先后落在静虚府在一棵高大的树上,脑袋一个叠着一个,靠着树冠掩映,偷偷观察府内情况。
其余妖众零零散散地躲在不远处,有的化作酒客,有的装成路人,但目光都无一例外地瞥向树梢,等待雪寂发号施令。
那些老弱病残没有战斗力的妖,便留在洞府内修养。
从高处朝静虚府望去,只见五人为一队的捉妖师,正有条不紊地在巡逻。
原本按照长宇得来的消息,他们计划趁着巡逻的空隙潜伏进去。
但是此时一看,捉妖师巡逻的路线像巨大的蛛网错落交织,要想悄无声息地潜入掌教真人闭关的院落,颇为困难。
雪寂秀眉微蹙,担忧地说:“如今这阵势,法力高强点的倒是还有希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伏到府邸最深处的庭院,至于法力微末之人……恐怕不行……”
雪寂没有指名道姓,但这四人中只有长宇最菜鸡。
他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当下咧嘴轻笑,小酒窝里好似盛了蜜饯一样甜:“雪寂说得在理,我也这么认为。像我这种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掺和其中,给你们拖后腿了。”
长宇说着,缩缩脖子就要跳下树枝,脚底抹油准备跑路:“我的才能不应用在打打杀杀上,此一搏你们肯定会受伤,我回到山洞内准备伤药,你们回来就能喝上。”
季萤初眼疾手,拎住长宇的后衣领,没好气地说:“你这乌鸦嘴,刚出发就诅咒我们受伤!”随后,又说,“放心,按照原计划,捉妖师轮值换班的间隙,我们就溜进去。”
“……”长宇跑路失败,只能猫回来。
等到静虚府内,捉妖师巡逻的队伍有些松动,雪寂连忙朝藏匿在繁闹人群中的妖众们以孔雀翎为令。
妖众接收到命令后,立即行动,悄悄聚拢过来。
一道道翻墙跳入静虚府的虚影,在月色的掩映下连贯不断。
季萤初潜入后,听见捉妖师们还在抱怨。
“脖子都站酸了。”
“是呀,怎么总安排我轮值夜班,眼皮跟垂了坠子似的,不停打架。”
“谁让和总管关系不好,什么苦差事都轮到我们……”说着,轮值下来的捉妖师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离开了。
季萤初走在最前头,厘旸紧随其后。
她催动仙力,飞快地朝着静虚府最里面僻静的院落行去,不停地在院墙上起起落落。
星月低垂,树影摇曳,不多时便抵达了掌教真人闭关的院落。
此院落格外讲究,一草一木皆似有情,浑然天成。
长宇跟随众人跑到半途,法力耗尽,气喘如牛,厘旸只能提着他一路飞奔,暗夜疾行。
因此,是最后一个落入庭院的。
长宇压低嗓音,不满地数落:“厘旸,你能不能不要像提小鸡一样,滴溜着我?好歹也应该携手飞奔啊……”
“都一样,殊途同归。”厘旸笑盈盈地说,他只是觉得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并肩前行有些奇怪。
长宇越发生气:“同归你个鬼,我听你扯淡……”话音刚落下,他脚下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子,不小心打了踉跄,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食。
“唉哟”,长宇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
季萤初、厘旸、雪寂以及跟随的法力高强的妖族,齐刷刷地望向他,将手指竖到嘴边:“嘘!”
长宇慌忙捂住口鼻,心有余悸地缩缩脖子。
须臾,在周遭巡逻的捉妖师便厉声低喝:“谁在那里!”
“好像从北边传来的……”
“走,过去看看!”
“你往那边去!”
紧接着,一队捉妖师杂沓的脚步声便离开。
“喵——”
“静虚府怎么会要猫?”
“谁养的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地进入掌教真人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