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是让翟兴言失望了。
他虽然喜欢算计人心,自以为了解韩暮宿以及费鹏程,却不了解季萤初。
她年纪轻轻,表面上瞧着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却并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反倒是个顾全大局,胸怀天下的洒脱个性。
此时,季萤初微微俯下身,垂眸看着翟兴言,她屈起手臂,撑在膝头,嘴角挂着笑容,有几分说不出的傲气与压迫:“三长老,想杀我的,真的仅是费鹏程吗?”
翟兴言的冷汗从额间落了下来,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季萤初盯着他瞧了许久,见他不再说话,这才坐正身子,冷哼着说:“既然无人有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
“冥皇殿下英明。”众人躬身行礼,齐声高呼。
季萤初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英明个屁。
上朝都是这样虚伪无趣的吗?像人间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韩暮宿见季萤初嘴角忍不住抽搐,忍俊不禁。他高呼:“退朝。”
众臣依次退下,季萤初连忙叫住:“大长老,你留一下。”
费鹏程浑身戾气,冷冷地转身望向还坐在高位上的季萤初:“冥皇殿下,有何吩咐?”
“暗杀之事,我希望只有这一次。”季萤初警告。
朝会上他一言不发,也不谢恩,不服气都刻在脸上。
她知道,自己半路冒出来的冥皇,想要服众需要时间,她也不期望能够立马坐稳冥皇之位。
但还是要敲打敲打,不然三天两头遭暗杀,也是麻烦事情。
“你不要以为,不追究暗杀之事,我便会俯首称臣!”费鹏程不正面回答,一动不动地盯着季萤初,言辞中满是挑衅。
他并无谋逆之心,却也并不臣服。
“放肆!”韩暮宿不等季萤初发话,高声冷呼,眸中那点温润消失不见,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费鹏程,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杀我?你真有本事杀我,那边来试试!”费鹏程功法修为高深莫测,比韩暮宿还要强上几分,应当是如今冥族第一,确实有狂傲的资格。
韩暮宿拧着眉头盯着他,猛地捏紧双拳,手背上青筋爆开。
费鹏程并不在意韩暮宿冰冷若刀的目光,转而望向季萤初,继续攻讦:“老费我身为大长老,忠于冥族,守卫百姓,可不是替一个废物卖命的!季萤初,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算老几?”
此时,韩暮宿有些后悔,当时只是将费鹏程关入大牢,还派医官给他疗伤,给他脸了?!让他今日有力气如此羞辱季萤初。
他就应该给费鹏程点教训,上刑受罚,磋磨磋磨他的锐气!
当时除了试探费鹏程有没有不臣之心之外,他还想试探试探季萤初,是不是他期待的那种,心胸宽广,顾全大局的君主。
若是刚愎自用,不达大体,他应该也会失望的。
寻了几百年,又怎会对她没有期待呢。
季萤初没有望他失望,自己倒是令自己失望了,怎能把事情办成这样。
心里想着,韩暮宿手中的无影扇就已经打开,猛地朝着费鹏程甩去。
费鹏程一个下腰,扇子从他面门看看扫过。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季萤初坐在王座上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大清早就去祭祖仪式,紧接着又开朝会,开到下午饭,午饭都没吃,你俩就不饿吗?还有力气打打打?”
韩暮宿和费鹏程停下动作,满目震惊地望着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想到的竟然是饿?
原本季萤初不这样的,许是和长宇待得久了,他作为人族,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她竟然也养成了这习惯。
“大长老,你不服我没关系,或者冥族还有旁人不服我,都没事。”季萤初一甩衣袖,靠在扶手上,单手撑着腮帮子,“冥族尚武,这样吧,从今往后,随便何人都可以寻我挑战,直到打服为止,怎么样?”
韩暮宿不知季萤初闹得是哪一出,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应。
“大长老,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多欣赏你,或者喜欢你……比你功力高强之人,我见得多了。”季萤初慵懒地说,同时在心底补充,靖不乱、玉儒帝尊、梦西河肯定都比他强,“所以,你这点修为,还在我面前狂不起来。若不是我受了重伤,如今重新修炼,你不见得比我强。”
也不是季萤初托大,她虽然修炼并不勤勉,但修为尚可。又有玉儒帝尊悉心指导,比旁人强了不少。
不然,如何能抵得住玉儒帝尊甩下来的神鞭,以及兰台落下的戾气。
“我留你一命,正如你所言,是让你守护冥族、以及冥族百姓的。谁稀罕你忠于我了?你只要忠于冥族百姓便好!”季萤初眯着眼望向费鹏程,还在低声说,“如今什么形式,你们还在这同室操戈?你不是主战派吗,那就将力气用在修炼上,若有朝一日上了战场,多杀几个敌寇。你总不想,自己死在腌臜内斗中吧?我也不想你死在这种地方,所以我赦免你。”
“你脑子灵清一点,不要整日稀里糊涂,在我面前作妖。”
韩暮宿瞧着季萤初,她跟闲聊似的,说得云淡风轻,却如此有抚慰的力量。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收敛本命法器。
季萤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不愿打仗,只因战争血流成河,仙族的命是命,冥族的命也是命,海清河晏,山河太平,不好吗?”
原本费鹏程还静静地听着季萤初说话,知道她说自己是主和派时,顿时变了脸色。
他挑起划着刀疤的眉眼,满目嘲讽,望向韩暮宿,讥笑着说:“监首大人,你可应该带冥皇殿下,好生看看冥族,可是真的海清河晏。”
说完后,费鹏程猛地一甩衣袖,转身离开夕音殿。
季萤初盯着他渐渐消失在庭院秋色中的背影,一边动着已经僵硬的脖颈,一边问韩暮宿:“他什么意思?”
韩暮宿眼中涌动一丝异样的光芒,双眸闪烁,垂着眼帘躲避。
“哑巴啦?说话。”季萤初秀眉微蹙,压低了声线,不满地问。
韩暮宿知道瞒也瞒不过,干脆就说:“改日带你看看真实的冥界。”
之前他带众人都逛过冥族,繁华盛景,安居乐业,祥和无比。
难道,这只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还有被藏在阴影中的另一面吗?
季萤初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再追问,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下这身厚重的衣裳:“我们先回观海阁吧,这冥皇可真不好当,压得我脖子肩膀酸痛不已。”
“你如今是冥皇,应该住在夕音殿了。”韩暮宿恭恭敬敬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看见厘旸和长宇站在夕音殿门口。
两人都逆着晚霞,因为脸在阴影中。
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女,迈着细碎的步子来收拾整理。
韩暮宿低吟:“小初,往后你便是冥界之主了。冥皇头冠很重,但冥界之责,兴许更重。为君之路荆棘丛生,圣贤明君更是难得,但无论多少艰难险阻,你只要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
季萤初原本只会抱怨这身衣服穿着不舒服,却被韩暮宿语气沉沉地说得这样慎重,顿时也肃然起敬起来。
同时,她觉得自己上了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