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
靖不乱独行于大漠孤烟中,他身披黑色斗篷,双臂抱紧,紧紧地裹着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
风缭乱他的长发,砂砾疯狂地拍打他粗擦的皮肤,鼻孔中也有黄沙,他只是紧了紧衣襟,闷头继续向前走。
而前线战将正焦急等待,战神靖不乱孤身追敌,已经数日未归。若是靖不乱有什么闪失,逍遥仙境边关怕是危矣。
但其实他并没有追敌,他只是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他寻到一处征战时无意间发现的隐秘山洞,世间应当不会有人发现。
甩开所有耳目,孤身前来。
进入山洞后,他布下结界,将山洞隐藏于天地间。
寻到内部平坦的巨石,靖不乱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不多时,他苦苦寻来的秘法浮现在他掌中,顿时,山洞顶部出现金色的符文,开始飞快地转动。
符文笼罩在他身上,已经带来剧烈的疼痛。
靖不乱拼命放松紧绷的身体,猛地化为作战状态,身后涌出两个摇晃着的巨大龙头。
他原身是九头蛇妖,有九条命。常年征战中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如今只剩下两条命,两个龙头。
有时候他想,遥遥无期的漫长生命也是一种凌迟般的罪责,活着还是很痛苦的。
猛地,头顶的秘法符文开始运转,金光好似利刃,一寸一寸地割裂他的躯体。
身上的一个龙头慢慢地被砍下。
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地流,最后蜿蜒成小溪,流入巨石旁低洼之处,汇聚成小水洼。
靖不乱遭受重创,痛得常年征战受伤无数的战神都浑身颤抖,冷汗不停地从鬓角滑落,打湿他的头发。
仅仅将龙头砍下来,还远远不止是结束。
他期期艾艾地望着,在地上挣扎的龙头,它痛得满地打滚,好似在控诉他的残忍。
为何对自己这般残忍,要遭受这砍头抽筋之苦。
“一会儿便好,你再忍忍。”厘旸嘴唇惨白,盘腿开始调息,同时运气汇聚到掌心,猛地射入在地上翻滚的龙头上。
在他法力的作用下,龙头渐渐化作一条鳞片漆黑的小蛇,在血水中不停地游荡,天真烂漫。
靖不乱轻轻摸了摸小蛇的脑袋,低眉颔首地望着他,气若游丝地道:“看你这样有朝气,便叫你厘旸吧。”
“厘旸,往后,你便要代替我,好好陪着小初明白吗?”
小蛇也不知听没听懂,欢快地在血水中游弋。
靖不乱再次盘腿,嘴唇翕张,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秘法。
乍然,他的胸口涌出一连串红绸,全是季萤初在菩提树下许下的愿望。
靖不乱摊开手,手中浮现出一柄短小的匕首。
他闭上眼睛,不假思索地猛然扎向自己心口。
锥心刺骨的疼痛顺着脊柱传遍四肢百骸,本就因为砍下龙头而身受重伤的靖不乱,再次痛得宛若抖塞子,颤抖个不停。
但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滴心上精血从伤口涌出,飞向天空,汇入红绸中。
霎时,红绸上的祈愿化作金色符文,在空中飞速旋转。
等到靖不乱密语念完,符文络绎不绝地飞速到小蛇身上,将他死死地缠绕着。
小蛇吃痛,不停地在血水中翻滚,张大嘴吐出信子,凶靖不乱。
“厘旸,从今往后,小初是你的天地,春花,和年少的惊喜。”
“厘旸,从今往后,小初是你毫无理由的偏爱,坚定不移的选择。”
“厘旸,从今往后,小初是你的细水长流,天荒地老。”
“厘旸,你要像我一样爱她,或者比我更爱她。保她平安,护她周全,逗她开怀,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只留给她伤心。”
“……”
靖不乱将所有的一切,都刻入厘旸的骨血中。
捆绑在小蛇周身的金色符文,渐渐地融入体内,消失不见。
疼痛褪去,小蛇再次愉快的在水中游弋。
靖不乱一勾手,小蛇浮现在空中,他低声说:“厘旸,我现在便送你去人间,你好生修炼,有朝一日能代替我守护在小初身边。”
说着,一道隐秘通道连通逍遥仙境和烟火人间,小黑蛇厘旸被送往下界密林中,独自修炼。
等到厘旸修炼成人形时,靖不乱便能与他通感。
换而言之,对靖不乱来说,厘旸就是他不为人知的分身。
他可以感知厘旸感知到的一切,关键时候甚至可以毫无察觉的操控他。
但,也不完全是他,尽管情绪和感知可以共通,陪伴在季萤初身边的也不是他。
厘旸完全不是靖不乱。
他甚至连自己的来历身世都不清楚,只是普通的小蛇妖。
只是,在初见季萤初时,便对她有别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有时莫名涌动的深爱,都让厘旸难以承受,手足无措。
至于和靖不乱的关系,厘旸根本不会往那方面联想。
也正因为如此,厘旸的修炼才会如此快,如此顺理成章。
靖不乱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没有人会发现。
却不知,季萤初凭借自己暗恋几百年,将靖不乱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烂熟于心,早就对一切产生怀疑。
逍遥仙境的靖不乱通过幻镜,偷看季萤初和厘旸相处的画面,还以为两人相依相伴,日久生情。
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殊不知,只因为季萤初认出厘旸身份。
一切都好似在捉弄人,真是可笑。
***
“小初,你莫要爱我。”靖不乱潦倒地躺在菩提树盘虬的树根旁,手中拿着一个酒壶,仰着头,酒水汩汩涌出,全部倒入他口中。
酒水顺着他嘴角流下,浸透衣襟,衣物打湿后变得透明,贴在胸膛。
他眼角满是惆怅和散不去的悲伤。
不知不觉已经饮下十几灌酒水,他往后一倒,脚踢到散落一地的空酒壶,酒壶咕噜咕噜往旁边滚。
靖不乱捂住胸口,痛得他无以复加。
他咬紧牙关,痛苦不堪地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地念叨,却好似不敢确认一般:“小初,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
“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你其实并不爱我,所谓的一见钟情,是有别的原因,你当如何自处?我又该怎么办?”
“所以,小初,不要爱我,爱厘旸吧。”
“靖不乱能给你的东西太少了,他是战神,肩负着天下苍生。”
“厘旸只是小蛇妖,他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满眼都是你。”
“但小初啊,你不知我多么多么希望,你是爱我的。真实的爱我。”
换做从前,靖不乱死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同那些只能依靠玄乎其玄的神灵之力,来实现自身愿望的无能弱者一样,站在飘满红绸的菩提树下,双手合十,闭目祈愿。
“小初,待一切尘埃落定,蓦然回首,愿你真的爱过我。”
一条红绸飘飘摇摇地飞上菩提树上,挂在季萤初红绸旁。
风吹过,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