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旸惊慌失措的在密林中横冲直撞,满目无目地寻找季萤初的身影。
他看见荆棘枝条上挂着的衣料碎片,担忧不已;看见腐叶上的血迹,脑中一阵轰鸣,心脏皱缩,疼得他浑身颤抖。
因为担忧,稍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要他的命。
雪寂强留长宇在山洞内,但他不肯,最后跟着居尤一起到人间坊市看看,他是人族,熟悉环境,还能避开捉妖师的耳目。
“小初姐姐,厘旸!”雪寂不仅要找季萤初,还要找厘旸,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也不知走了多久,厘旸走到一片沼泽边,他看见浑浊的淤泥中有华贵绣鞋,顿时疯癫起来:“小初!小初!”
厘旸只当季萤初陷入沼泽中——此时她毫无仙力,和普通人族没有区别,若是陷进去,绝无生还可能。
他顾不上许多,催动浑身妖力,就算将这片沼泽翻遍,也要将季萤初找出来。
哪怕浑身法力耗尽,也在所不惜!
若是此时有面镜子,厘旸定会被自己癫狂的模样吓到,他素来温润明媚,从不曾露出如此狰狞的面容。
妖力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气势如虹,将沼泽地里的淤泥激得乱舞横飞,但是没有季萤初的身影。
他松下一口气,指不定小初没有陷进去,只是鞋子掉了;同时心又揪起来,兴许她陷入的更深,找到时只是僵硬的尸体……
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千回百转,让他越来越不顾及后果的拼命挖掘。
倏然,林间传来绵长又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初!”厘旸眼前一亮,好似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柳暗花明。
他凭借直觉,不假思索地循声飞奔,也顾不上闹出大动静会引来密林中的野兽,也不怕惊动静虚府的捉妖师。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季萤初,找到她!
同样在密林中四处寻找的雪寂惊闻惨叫,侧耳倾听,却又没了声响,她念叨:“小初姐姐?是小初姐姐!”然后,循着大概的方向飞奔而去。
厘旸找到破庙时,季萤初浑身湿透,衣衫褴褛,毫无生气地倒在脏兮兮的地上。
她是那样美艳动人,举手投足都透着旁人学也学不来的狷狂大气,但此时的她宛若被抛掷路边的破布,令他心痛不已。
“小初?”厘旸哀声轻唤,声音轻得好似担心惊碎琉璃娃娃。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季萤初身边,她还昏迷着没有醒来,身上、脸上、脚上都带着伤,头发被雨水打湿,染上破庙里的尘埃,脏兮兮地像个乞丐。
“小初……”厘旸轻声唤着,手足无措的愣了半晌,才慢慢地将季萤初抱在怀里。
仔细的检查她身上的伤势,除去一些细小伤口,再去其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厘旸将季萤初打横抱起,他不能让旁人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她是那样骄傲!
如今根基受损,失去仙力作为支撑,就已经让她失去维护狂傲的能力,若是再让人看见她跌入淤泥的模样,她还不知怎么崩溃。
思及此处,厘旸抱着季萤初走出破庙。
他才刚刚离开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雪寂便已经飞奔过来,破庙中已经没人。
但看见地上有人来过的痕迹,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
居尤换做另一幅模样,和长宇一起到人间坊市。
四处寻找并无结果,便怀疑到静虚府头上。
他们缓缓地靠近,但静虚府一切如旧,不像是抓到“季萤初这个罪魁祸首”的样子,当下就放心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正准备离开,居尤却疑惑起来,朝静虚府上空张望。
“怎么了?”长宇紧跟着望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居尤若有所思,却不能断言,摇摇头道:“没什么。”
“……”长宇不满,嘀咕埋怨,“神秘兮兮的……”
两人离开人间坊市,准备回洞府,看看旁人有没有消息。
长宇甚至天真地想,兴许他们已经找到季萤初了。
***
厘旸寻到一处天然泉眼,泉水在地上汇聚成寒潭,周遭都是绿油油的草丛,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他拿出夜明珠,放在草丛中,照得澄澈又带着碧蓝的泉水,好似会发光。
他轻轻将季萤初放到寒潭边坐着,晃动的杂草惊动早已沉睡的萤火虫。
流萤点点,漫天飞舞。
他让昏睡中浑身绵软的季萤初依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执起她的玉足,在夜明珠淡蓝色光泽的照耀下,小心翼翼地将扎入皮肉的碎石和尖锐树枝挑出来,然后将她轻轻地放入寒潭中。
寒潭并不深,季萤初脚尖触底恰好露出肩膀。
厘旸也滑入寒潭里,他怔怔的看着皎洁月色下,娇艳若花的美人。
她轻轻阖上眼帘,浓密卷翘的羽睫挂着细碎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头发虽然凌乱,却让她在月色下添了几分破碎感,越发惹人心疼。
浓黑细长的眉毛飞入鬓角,挺直的鼻梁让她的妩媚中带上一分英气,饱满绯色的唇宛若花瓣……
厘旸猛地转身,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此刻,他的心跳的如此快,并且迅猛,好似稍不注意就要撞破胸骨飞出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只当这几个字是清心咒,缓缓地将手伸入水下,抓起衣摆用力一撕,雪白布条便在他手中。
他抬起双臂,遮盖住双眸,在脑后打了个结。
等心绪渐渐平静,厘旸才缓缓地转过身,摸索上季萤初的眉眼,浇上水,轻轻将她脸上的污垢擦干净。
他拿出长宇给的皂角,在手掌中打出泡泡,涂抹在季萤初乌黑浓密的青丝上,帮她将发丝洗净。而后清泉浇洗,指尖插入发丝,轻轻梳到尾。
不知何时,季萤初已经醒了。
先前筋骨重塑,她身体绵软,此时已经恢复些许。
季萤初静静地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青年,细心地替自己清洗发丝。
猛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人间话本里的画面,一梳到头,二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
若是没有靖不乱,她应该会爱上他吧。
季萤初想。
厘旸边帮她清洁,边自言自语:“小初,你别怕,若是你没了仙力,再也不能修炼,也不必惊慌……我会勤加修炼的,我做你的剑!”
“若是靖不乱欺负你,你也别怕,我替你揍他!打不过我也揍!”
“小初,你下次千万别这样吓我……我……”厘旸被涌上心头的恐惧和无措,折磨得气都喘不上,泪水在紧闭的眼眶里氤氲,如鲠在喉。
季萤初静静地看着厘旸,终于不忍心,轻声安慰:“我答应你。”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中冒出无数次一了百了的念头。
厘旸听见季萤初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扯下眼睑上的布料,惊喜道:“小初,你醒了?”
“嗯,”季萤初点点头。
此时,两人皆浑身湿透,衣料紧紧地贴在身上。
尤其是季萤初,盛夏衣物轻薄,将她玲珑身段勾勒突显,又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若隐若现,更加撩人。
厘旸感觉自己鼻腔内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出,他反应过来,猛地背过身去,仓皇逃离:“我……小初,既然你已经醒来,那便自己洗,我……我在一旁等你。”
季萤初望见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地勾出一抹笑容,小朋友真是可爱啊!
乍然,她想起之前陪靖不乱去瑶池泡温泉,自己也鼻腔一热,她不停地擦不停地擦,生怕自己流鼻血,那真是丢脸丢到蓬莱仙岛去了。
想到靖不乱,季萤初便记起破庙中点拨自己功法之人。
当时她思绪混乱,喊那人靖不乱,但他并未出现。事后回味,一切都显得格外蹊跷。
她尝试用神秘人点拨的功法,催动体内的法力,依旧不能凝聚,但与先前的感觉极为不同。
那时好似被什么东西阻断,明明有力量却拥堵在经脉中。
此时经脉畅通无阻,许是她破而后立,重塑筋骨,需要重新修炼功法。
但是,她的知觉却格外明晰。
她好似感知到泉水汩汩涌动的涟漪,风掠过树梢摇曳的弧度,野花怦然绽放的欣喜,鸟儿衔枝归巢的期许……
有了一线生机,季萤初的悲伤化为乌有,精神烁烁。
沐浴好后,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衣物换上,赤足踩上柔软青草,脚底板毛茸茸的有些痒。
“厘旸,我们回吧,指不定洞府乱成什么样儿了。”季萤初笑盈盈地道。
此时,厘旸正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浑身湿透。
“换套衣物。”季萤初从乾坤袋里拿出。
两人并肩而行,彼此沉默,脚踩踏到草木枝桠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都显得格外明晰。
换做往常,厘旸定然不会多问,待季萤初想说时,他便静静听着。
但想到这次险些失去季萤初,他若还像之前那般温和保守,再发生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
“你……”
“我……”
不约而同地开口,两人相视而笑。
厘旸:“你先说。”
季萤初言笑晏晏:“我的伤,已经好了。”
“嗯,好了便好。”厘旸淡淡回。
片刻后,季萤初又问:“你刚想问我什么?”
“你在破庙里发生了什么?”厘旸。
季萤初倒是没有隐瞒,若有所思地说:“有个神秘高人,在背后指点我功法。我可以继续修炼了,只是要从头再来。”
“是靖不乱吗?”厘旸鼓足勇气,再次追问。同时心头有些失落,面对重伤的季萤初,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情敌能够予以帮助、
季萤初思忖半晌,摇摇头:“我不知。”
她自然是希望,保护她的是靖不乱,这样至少证明,他也关心她,爱护她。
或者,爱他?
也不是没可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