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哔拨作响,陶罐中的汤药冒着袅袅白烟。
长宇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看单页卷曲的书籍,嘀嘀咕咕道:“不知这汤药对治疗筋骨上的伤,有没有用处。”
与此同时,山洞时不时有妖过来,都拿着珍藏的灵丹妙药,对长宇说:“这是我在床底下藏了百年,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灵芝,给恩人试试,看可有疗效……”
长宇:确定没发霉吗?
“这是从前炼制的丹药,从不舍得服用……”
长宇:也就是说,会不会毒死人,你也不清楚?
……
众妖为替季萤初疗伤,个个都慷慨解囊。山洞里的奇珍异宝堆成小山,但试过不少,都毫无作用。
而治疗的这些日子,季萤初的状态每况愈下。
最初还肯喝药,也愿意在厘旸的守护下配合修炼。因不凑效,心灰意冷,整日像一滩烂泥躺在石床上,瞪着双眼,面无表情,眸中的神采消失殆尽。
如今的她,哪里还是众人从前认识的,像夏日烈阳一样朝气满满的季萤初啊!
长宇端着汤药走进山洞,见厘旸趴在季萤初床边睡着了。
这段时日,他日夜守护,寸步不离,因为担心季萤初做什么傻事,稍有风吹草动便惊醒。
绷紧的神经总有一日会崩裂,身体不堪重负,他终于控制不住地趴在床边睡着了。
“厘旸,小初呢?”长宇惊讶地站在洞口,石床上空空荡荡。
昏睡中的厘旸听见说话声,猛地由趴着的姿势弹坐起来,并未见季萤初的身影,面露惊恐。
他又望了望手中抓着的碎布,是季萤初衣袖的布料,他担心她出事,睡觉时都捏着她的袖子。
长宇没得到回应,再次大声问:“小初呢!”
厘旸脑中一片空白,比任何一次命悬一线时都要恐惧,手足无措起来,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双眸中竟然有摇曳的水雾:“我……我不知……”
他什么话也不再多说,越过长宇身旁走出山洞,望着偌大的密林,首次觉得世界这么大,大到要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厘旸耳边传来雪寂的声音,因为季萤初忽然消失不见,整个妖族都沸腾了,吵吵嚷嚷地要去找她。
“我们要去寻找恩公!”
“我也去!”是居尤的声音。
雪寂:“你们在洞府不要动,人太多引得静虚府发现……”
长宇:“我也去!”
雪寂:“长宇你也留下,密林沼泽瘴气密布,你不识得路,受伤了还要我们去找你……”
“厘旸,你冷静下,我会遣人寻找,你万万不可乱跑!”雪寂厘旸的背影。
这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无法进入厘旸的耳中,旁人的话嗡嗡作响,好似无数蚊子在耳边转悠。
此刻,他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找到季萤初。
雪寂伸手抓厘旸,但他的衣料从掌心溜走,双手空白。
“厘旸,你回来,你这样莽撞会有危险!”
雪寂追了上去,但刚刚拐过荆棘从,厘旸就已经不见踪影。
密林中灌木横生凶险异常,她急得原地跳脚。
***
不知何时,季萤初已经将鞋子跑掉了,许是骤然踏入沼泽的边沿,鞋子陷了进去。
密林中尖锐的怪石以及枯枝,将她柔嫩的脚底板扎破,鲜血横流,在腐叶上留下长串血脚印。
带刺的荆棘勾住她薄如蝉翼的长衫,划破她臂膀的皮肉,连沉鱼落雁的脸上也破了口子,留下一道娟细的伤痕。
此时她蓬头垢面,衣衫破碎,神色悲痛地在密林中横冲直撞。
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只是无处宣泄的悲恸让她发狂。
季萤初草草捡回一条命,根骨受损,无法修炼。从此回不了仙境,爱恨情仇皆做空,一切谜团都没有机会再解开了……
巨大得好似天空塌陷的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
因为此时季萤初没有仙力,无法屏息抵挡密林中的瘴气,她有些中毒,树干出现重影,陷入幻觉。
她继续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盲目行走,走到天色都暗下来。
如此浓稠的夜色,那么黑,那么冷,好像永远也看不见明日的初阳……
密林中下起瓢泼大雨,砸在季萤初脸上,生疼刺骨,冲淋浇打,让她睁不开眼睛。
不知不觉间,走入一座破庙,庙中有一尊蒙尘的神像。
季萤初抬头望去,眼前一片混沌,但她条件反射地喊:“帝尊,靖不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好像喊出来,就能在汹涌的海浪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靖不乱,靖不乱……”
瘴气中毒让她嘴唇青紫,浑身乏力,冷得瑟瑟发抖。
走进漏雨的破庙后,她轰然倒地,翕张颤抖着羽睫,满是绝望。
混沌中,她似乎听见一声幽长的叹息。
渐渐地,梵音四起,破庙中好似有人在吟唱什么歌谣,声音空灵,歌声曼妙,但她又听不清具体的唱词。
季萤初身上的疼痛缓解,同时感觉灵魂出窍,开始在空中旋转。
四周破庙的景致也变化,好似春暖花开,万花齐放,带着怦然心动的惊喜和美妙。
“谁!”季萤初对着辽阔无垠的仙境大喊,但没有人回应。
而此时,她的身体依旧瘫软的破庙中,狼狈不堪,只是神魂去了另一个空间。
没有人回应。
又过了好一会儿,沉寂地好似古钟跨越千年的低沉闷响,从四面八方用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似乎有人在传授功法。
季萤初心想。
她迈腿狂奔,但这美景好似没有尽头,无休无止地轮转。
事已至此,她顾不上许多,闭眼感悟吟诵出的曼妙歌谣,而后,她眼前出现金色符文,虽然不识得那些古老的文字,却又莫名能够体会其中真谛……
那沉寂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旋转:“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季萤初跟随引导,盘腿而坐,尝试着凝聚仙力。
骤然,身上的筋骨寸寸碎裂,身体好似被烈焰灼烧,下一瞬又好似跌入千年严寒的池水中。
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在她身上此起彼伏的肆虐。
“啊——”季萤初只觉得身体膨胀开来,好似要爆炸一般,痛得她忍不住嚎叫。
轰的一声,万花开遍,姹紫嫣红的仙境碎裂,花瓣如雨而下,湮灭殆尽。
脑子昏昏胀胀的季萤初,颤抖着掀开眼帘,入目的是破败不堪的破庙。
不知何时,滂沱大雨已经停歇。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乌云正渐渐散开。皎洁的月光透过破庙上的洞口,漏下缕缕在她身上。
季萤初艰难地动动身体,四肢百骸依旧剧痛,跟遭人打断再重塑似的,但原本枯朽的内里,似乎又焕发生机,好似拨开厚重腐叶,下面冒着嫩绿新芽。
“你是谁?”季萤初望着落灰的神像,朝着那方向高声大喊,“你是谁!”
但此时她不能动弹,只能绝望地望着神像,好似透过遮挡能够看见背后之人。
“靖不乱?!”季萤初大叫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委屈极了。
此时的她像个走丢的孩子,在人影憧憧中流浪,忽然看到亲人,她崩溃得嚎啕大哭,“呜呜呜——”
她哭得像儿时受了委屈,丝毫不顾及仙姬形象,张大了嘴,仰着脖子涕泗横流:“靖不乱,我知道是你,你不要躲着了……”
原本躲藏在神像后的黑衣人在点拨季萤初功法后,打算即可离开。
但看见季萤初哭得这般委屈,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
被黑袍笼罩着的胳膊抬了抬,想要摸摸季萤初的脑袋,帮她拨弄拨弄凌乱的青丝。
“你为什么不敢见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季萤初咬紧牙关,双臂弯曲,趴在地上朝神像爬去。
也不知为什么,她断定在暗中默默守护的是靖不乱,或者希望那人是靖不乱。
手掌被破庙中的石子摩擦得破了皮,但她感觉不到疼痛,脑中只有爬过去的信念。
乍然,她停下了疯狂的举动。
庙宇中的那股气息,已经消失无踪。
他走了。
季萤初仰面躺在地上,泪水宛若涓涓从眼角滑落,流进乌黑的青丝中。
她愣愣地看着天上挂着的圆月,百感交集,绝望中又带着隐隐希冀。
渐渐地眼皮沉重,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