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季萤初的皮外伤已经养得十之八九,内伤难以康复,就算呆在山洞里也无济于事。
“小九,事已至此,我们便去人间转转吧。”
小兽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季萤初思忖半晌,竟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她忍不住喟叹一声:“世界之大,我心竟无向往之处,可悲可叹……”
猛地想起厘旸说过,出了这片林子,再走十里地就是人间坊市,兴许有好玩的,便决定去逛逛。
她孑然一身坠入凡尘,此时要走,竟有些舍不得这山洞,她瞧见瀑布下的药炉,想起厘旸坐那给她熬药,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当时,她语气不该那般恶劣……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如今九天变成小兽模样,外形和人间的马匹无异。
季萤初翻身骑在它背上,随便指了个方向,说:“小九,就往那边去吧。”
神兽鼻子都灵,嗅出反方向才是坊市,扭身掉头走。
季萤初也没说什么,吊儿郎当地坐着,时不时薅一把路边的野花野草,手里拿着本人间游历的书册,单手卷着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小九,咱们须得先找个钱庄兑换,人间都用铜钱碎银,我这珠宝价值连城,随便都能买下几间店铺……”
季萤初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前九天还能陪她天南海北的瞎侃,现在成她自言自语了。
猛地,她冷不丁问:“小九,你跳下兰台时有没有看见他啊?”
这终究是一个心结,不管多么用力的压抑,在不经意间总会冒出来。
九天自然知道“他”指代靖不乱,他明白靖不乱在季萤初心中的重要。
别说,他还真留意过,只可惜没看见。
他弱弱地摇了摇脑袋。
“哦。”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失望,“边关战事紧,我哪里比得上整个逍遥仙境的太平。应该的,应该的。”
她拼命宽慰自己,然而泫然欲泣。
从山林到人间坊市的大道口,长着一颗五米高的木芙蓉,枝干挺拔,花繁叶茂。
季萤初在仙境见过无数俊秀繁华的花海盛景,却觉得人间的更有烟火风味,霎时,将她心中氤氲的愁云惨雾都吹散了。
这棵木芙蓉是粉白色,两个颜色融合过度的恰到好处,正在枝头开得欢。
季萤初素来手欠,看见好看的花就要采上几朵,她折枝握在手中,象征性地轻嗅。
芙蓉花没什么气味。
到人间坊市就热闹了,她骑着矮马慢悠悠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路旁的行人都频频侧目,有些甚至明目张胆地看。
都被她的美貌惊到,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美若天仙之人。
此时,季萤初穿着厘旸给她买的衣物,里衣雪白贴身,衬得她身段修长,外袍是件浅蓝色的薄衫,飘逸出尘。
她生得妩媚动人,此时神态慵懒,越发魅惑。
兑换好银钱,她随意进入一家酒馆,习惯性地带着九天,但他现在化不成人形,被店小二牵着栓到马厩里。
季萤初又一阵愧疚,默默它的脑袋,心疼地说:“小九,委屈你了。”
小二瞧出季萤初非富即贵,但还是忍不住嘀咕:“客官,本店喂得可是上好的草料,不至于委屈……”
季萤初还未发难,九天就不满地哼唧一声,冲着小二撅蹄子。
吓得小二不敢多说,去前方引路。
季萤初让把店里拿手好菜全上一遍,再拿上好的酒来。
她独自坐在二楼窗边,一边饮酒一边看世间繁华。
在仙境时,她曾看过许多仙人都说人间吵闹,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喜欢。
她此时置身其中,恍然间有所感悟。
也许正因凡人渺小,才觉世间广袤,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心中那点情情爱爱,哪禁得住几十年的蹉跎。
想到此处,季萤初便提起酒壶,仰头往口中灌。
酒水顺着下巴流向脖颈,将她衣襟弄湿,若隐若现地透出冰肌玉骨。
早就偷看她许久的登徒子,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搭讪。
“小姐,可是遇到难事心中不痛快?不如我来陪你喝酒?”
季萤初将酒坛子挪开,斜斜的睥睨来人,心里是嫌弃对方长得实在抱歉,她可是看脸的。
只轻飘飘一瞥,只字未语,继续饮酒。
这轻慢蔑视的态度,顿时刺激男子的自尊心,恼羞成怒,改口要季萤初陪酒了:“爷今天就是看上你了,走,去邻桌作陪!”
小二紧张地搓着衣袖,愣是不敢上前阻拦,许是这人是一方恶霸。
季萤初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想笑。
这可都是她玩剩下的,欺男霸女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好呀,你引路。”季萤初将酒坛轻轻放下,用衣袖蹭了蹭嘴角,明明粗俗无比的动作,她做起来却高贵优雅。
来人哪想得到美人这么爽快就答应,立马就去往另一桌引。
季萤初如葱般白嫩的手指向酒坛,淡淡地说:“你们先一人喝一坛,然后……”她妩媚一笑,指尖点了点嘴唇,柔柔地道,“我们就来皮杯儿。”
四人一听浑身来劲,连忙让店家上酒,抱着坛子咕噜咕噜就喝。
这一大坛自然是喝不下,季萤初脸上笑容减退,冷冷地命令:“不能停,继续喝!”同时,她指尖裹上白色仙力,强迫那四人继续喝。
登徒子们浑身不能动弹,坛子压在脑袋上,脸涨得通红,眼中已经涌上恐惧。
硬是将一坛子灌下去,早已不知东南西北。
有人上前叫着“美人儿”扑过去,被季萤初一脚踢翻在地:“你们这酒量,也配和我喝?今天只是给你们个教训,胆敢有下次,就不吃灌酒这般简单了!”
季萤初没有发现,自己稍稍动用仙力,就被隔壁桌三个黑色衣袍的人瞧见。
那些人忍不住嘀咕:“这是什么妖?为何我们的捉妖铃没反应?”
“许是大妖,掩藏气息。或者有法宝。”
“咱们几个定然斗不过,快回静虚府请真人!”
静虚府捉妖师离开时,季萤初余光便瞥见。
另外两人故作轻松却又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她便明白其中关窍。
季萤初结了账下楼,牵着马专门往偏僻的小巷子里去,果不其然,两个捉妖师一直跟着她。
忽然,一柄剑架在两人脖子上,季萤初缓缓现身,冷冷地问:“你们跟着我作甚?”
“妖怪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季萤初此时仙力只剩一成,但对付两个小喽啰还是轻松无压力。
捉妖师也识趣,知道不是对手就只逞嘴上功夫,并不动手。
“我又未干伤天害理之事,你们捉我做什么?”
捉妖师义正辞严地道:“世间妖怪皆是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放肆!”季萤初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低吼,顿时威严无比,压迫感倾泻而下,“玉儒帝尊治世准则便是众生平等,与种族何干?你们善恶不分胡乱捉妖,是何道理?”
捉妖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坚持妖怪必然作恶,捉妖是捉妖师的本分。
季萤初想到先行离开的捉妖师,猜到去搬救兵,此时这二人还和她掰扯,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也见识过静虚府的高阶捉妖阵,以她如今的功力难以对抗,用剑柄敲晕两人后,骑上九天离开了。
“往密林里去吧。”季萤初轻声说。
九天就朝着密林飞奔,两旁树木窸窸窣窣往后倒,在余光里成为一张绿色绸布。
“小九,原来真的是我误会他了。”季萤初低声呢喃。
厘旸说得没错,捉妖师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捉妖,好似一切都天经地义。
她只觉得几百年建立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怎会如此?
也不知九天带着她跑到何处,一人一马都嗅出空气中涌动着滔天的血腥味。
九天停了下来。
季萤初侧耳倾听,还有人类张狂的笑声。
“你这胆小鬼,快去啊!快去啊!”
“哈哈哈哈!”
“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