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回忆里的大火
徐观鹤2025-01-06 11:382,271

  章曼玲在外头交往的都是酒桌上认识的朋友,她以一顿大酒作酬劳,带着四五个自告奋勇的人赶去府禄巷二号院,本想着先礼后兵,让朋友们守在外头。

  她推了一扇老式的门,门一开,露出一方破旧的小院子,一个人迎面窜出来,几步翻上院侧的高墙。

  章曼玲一惊,盯向那人。

  那黑影看见她,身影滞在墙头,自黑夜里露出一张瘆人的脸——是个男人。

  章曼玲只记得自己吓破胆,大声呼喊:“来人啊。”

  门被外头的人再次撞开。

  外头守着的朋友本以为是谁欠了章小姐的钱,她不好同家里说,才拜托他们从旁助威。

  几个大汉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那黑影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从院侧的墙跳了下去。

  “曼玲,怎么了?”

  章曼玲指着堂屋,要他们把门打开。起初章曼玲以为出了事。堂屋地上,躺着一个昏过去的妇人,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几个人面面相觑。

  “肖惠书、肖惠书!”

  章曼玲只记得这个名字,蹲下去摇着那妇人的手臂。

  一双枯槁的手突兀地抓住她的手,章曼玲要她撒手,对方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死死攥着她,厚指甲也在她手臂上划下几道。

  那妇人睁开眼,梗起脖子,左脸上孤零零剩下的一只眼死死盯住章曼玲。

  已经是第二回见,巨大的恐惧仍旧让章曼玲的观感变得迟钝,浑然没有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她忍着心头的惊骇,问妇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臃肿的棉衣将妇人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费力地转动眼珠:“叫他们出去。”

  那晚,章曼玲听到了一个可怖的故事。

  要说肖惠书这一生,做过什么亏心事,唯有一件。

  她有过丈夫,也有过密友。原在西安的时候,顾生唱小生,她唱青衣,阿雁唱旦。年轻的肖惠书心高气傲,她放言要唱就唱一辈子,婚可以成,但孩子不能要,身材走样了可怎么了得。

  丈夫顾生包容她,姐妹阿雁理解她,旁人的眼光,她不在乎。

  可好景不长,阿雁家里遭了事,没了男人。丧还没办完,典当行的周老爷就找上门,要阿雁去府上唱堂会。

  肖惠书讨厌那个姓周的老爷,明知道阿雁结过婚生过子,还要贴上来,没皮没脸地缠着阿雁好些日子。

  可她没想到,阿雁竟然应了。肖惠书早就察觉出阿雁的不对劲儿。明明只一墙之隔,阿雁却大半夜叩响了她家门,将女儿拙玉送过来。

  阿雁称明日要去周老爷府上唱堂会,托她替自己看顾女儿。

  肖惠书应下,送走了阿雁,她辗转反侧,阿雁说话时候决绝的神情在她脑中闪过一次又一次。

  她生怕阿雁做傻事,第二日,她也赶去周府,假称阿雁戏服的头面不全,要给她送进去,那管家一声不吭地放她进去。

  那时候周家的老宅,阔气是阔气,远比不上如今在安平巷的周公馆。

  里头的戏没唱完,枪就响了,肖惠书仍是没来得及阻止她,眼睁睁看见阿雁倒在地上,胸口好大一片血污。

  肖惠书流下热泪,伸出手,试图在虚空里握住阿雁的手,但理智占了上风,她骇得不能自已,抹干眼泪,朝外头跑,路上连鞋都慌得落了一只。

  一回去,她唤阿雁女儿的名字,“拙玉……拙玉!”

  家中没有人,顾生应当是带着阿雁出门了,肖惠书踏实了一点儿。

  门外却传来响动,有人找上了门,那人正是放她进周府的管家。

  “那女人不识好歹,老爷让她唱曲儿,她却要杀人,谁知道枪走了火,反倒害了自己。老爷心善,只说她唱戏入了魔,想起她那可怜的丈夫,随他而去了。”

  那人笑眯眯说了一番颠倒黑白的话。

  肖惠书摇头,阿雁哪里会有枪?她要反驳,对方见她不认同,当即变了脸,抓着的头发往桌上砸,一下又一下。

  她记起阿雁,不肯妥协。

  对方却掏出匕首,不由分说地扣着她的肩膀,生生剜去她一只眼珠。

  血淋淋的眼珠子完整地扔在她面前,她吓得魂飞魄散,剧痛让她连喊叫都失了声。

  肖惠书跪下来求对方,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看错了,是我看错了。”

  对方笑眯眯重复了一番之前颠倒黑白的话。肖惠书的眼睛在流血,声如蚊呐地附和:“对,您说得对,是她不想活了,她自尽了。”

  管家留下两根金条,让她滚得远远的,这件事就此揭过。

  后面肖惠书想过这事,那时候的周老爷还不能在西安城里一手遮天。她逃出了周府,阿雁的死,对方好做文章,对她,却不好在外头下手。戏班子一连死了两人,一定会引起警察厅的重视。

  管家满意地离开了,肖惠书松了口气儿。后来,阿雁可怜的孩子被她用一块糖哄走了,她和顾生连夜搬离了西安。

  离开的肖惠书,没有一日心里是安宁的。她和顾生隐姓埋名,辗转去了好几个地方,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将金条兑承钞票,肖惠书攥着手里的钱,说这钱不能花,要找个机会把钱给寄回去给拙玉那孩子。顾生一开始依着她,到后头没了耐心,要她拿钱出来,他要做点儿小买卖。肖惠书不让,说他哪是做生意的料,不如安安分分找个戏班子去唱。

  顾生不肯,与她闹,肖惠书日日坐在床头哭,为了唱好戏,她常年勒着腰,肋骨变了形。顾生撺掇着带她去诊所看了,大夫断定她无法再生育,顾生唾一口,骂她晦气,终于和她彻底翻脸,他动了手,讥讽她生不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化成虚幻泡影。如今她失去了一只眼睛,唱不了戏,也再没了依傍。

  后来,顾生在外头借了钱做买卖,不出两个月,赔得一干二净。要债的找上门,一把火烧了屋子。顾生还醉死在床上,肖惠书狠了心不管,跑出去,又折返回大火里救他。等肖惠书从火里冲出来时,身上也冒着火,好心人泼了她一桶水,她抬手一抹脸,皮肉刮下来一层。

  从此她不再敢照镜子,面对旁人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肖惠书的心中逐渐滋生出恨意。她在那场火里失去了一切,大火烧了钱、毁了脸,连同她的顾生一起,都烧得干干净净。

  她怨怼地想,她要讨回这笔债。可要找谁讨?肖惠书托人打听消息,得知典当行的周老爷如今已经是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气派人。越是出名的人越在意名声,她有了计较,偷偷回到西安,想从周晟身上再敲一笔。她要钱,顾生死了,什么约定,什么故人的孩子,她翻来覆去地想,都去见鬼吧。

  

继续阅读:第九十九章 祈求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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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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