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米铺寡妇吴
徐观鹤2024-08-20 17:112,979

   等梁锦宜去的第一天,厂子的人前所未有地齐全。俞厂长给她介绍的时候,好几个都打着瞌睡,老师傅们个个无精打采,眼底下吊着的眼袋能压死人。

   俞厂长说了两句,又请梁锦宜去檐下,请她多担待,“这些师傅惯拿鼻孔瞧人,有时候就连我也被挤兑得下不来台。”

   梁锦宜也不生气,摆摆手只称自己初来乍到,“俞厂长是个大忙人,不如请个人带我四处看看。”

   她的眼光在俞奇英锃亮板正的头上兜了一圈,知道他要出去。俞奇英嘿嘿一笑,也不反驳,招手唤来一个姓齐的小学徒。

   小齐一脸喜气,一路小跑过来,自来熟地称自己在篆印厂有些年头了,一定能替厂长招待好客人。

   俞厂长说了两句客套话,夹着包离开了篆印厂。

   留下小学徒带着她参观。

   先前聚在一起的人早都散了,厂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这些人似乎都知道她的身份,一开始以为是上头为了敲打他们,各个都钻躲进工间,少有在外头对上她的视线,也是防备着躲闪开,生怕被梁锦宜逮住,再问上两句有的没的,表现得谨慎而客套。

   篆印厂没有女职工,梁锦宜自从来了后,经常在接待室里看书。有时候买了茶点与他们四下闲话,伙计们吃人的嘴软,没几天,对她也没有最初的防备,甚至有人开始主动招呼她。

   职工们也不再没活找活,都重新懒散自在起来。

   她发现,厂里的学徒们几乎包揽了大部分的活,老师傅们几乎鲜少有讨论交流的时候,都在埋头做自己的。

   梁锦宜讨要了一套工具,要跟着小齐学篆印,小齐说自己技艺不精,带她篆刻入门还是可以的,小齐给了她一套自己初学用的印床和钨刀。

   木印床材质粗糙,没几天梁锦宜刻的回字纹已经比小齐的看上去要精细。

   去招待室找俞厂长的孙师傅瞧见了,夸梁锦宜手稳,“别用这种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了,我那儿有一套”,他招手让小齐随自己过去拿给她。

   几个资历老的师傅,平常领了工钱根本不用来上工,这几天却被俞奇英从家里薅出来,本来以为梁锦宜是来督工的,对她心生不满。这两日,师傅们见梁锦宜既不去工间,也似乎对篆印厂营收也表现得兴致缺缺,倒像真是对篆印手艺感兴趣,遇见了也随口指点她两句。

   中午时候,几个职工围着火炉子闲话,见梁锦宜从接待室出来,俞奇英摇手招呼她,“少夫人要不嫌弃,今个儿就和咱们一起吃。”

   梁锦宜早就听说之前厂里的厨子家里有事请了假,短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每日都是斜对街的米铺的吴寡妇送了饭来。

   她脚下调转了方向,“怎么会,我求之不得呢。”

   众人见梁锦宜走过来,也没有停了笑声,继续方才的讨论。

   她刚坐下,就有一个女人老远翘着橘红色的指甲朝炉子这边走。

   烤火的伙计们瞧见那女人,有人立刻开腔,“什么时候开饭?老杨我这五脏腑都要闹罢工了。”

   “还真把我当你们厂的厨娘了?”

   那寡妇笑起来,声音响亮,“面才下了锅,灶上伙计看着呢,短不了你一口吃的。”

   小齐拉来长条凳子,吴寡妇也不坐,前腿靠上椅子,眼睛也直勾勾看向梁锦宜。

   “你们罗汉厂啥时候来了这么个美娇娥?”

   吴寡妇从衣兜里摸出个橘子,作势要往炉子里扔,俞奇英一笑,伸手去接。

   她手一扬,将橘子攥进掌心,让俞奇英扑了个空。

   俞奇英也不生气,眼睛一眯,往吴寡妇的脸上捉。

   吴寡妇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

   小齐低声给吴寡妇介绍:“这是周公馆的少奶奶,才来几天呢。”

   吴寡妇的语气不再拈酸,直夸梁锦宜漂亮,说自己不够精细,拿凤仙花染了指头,肿得像萝卜头,不像梁锦宜的手,天生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吴寡妇摸她的手,上面被刻刀划过细碎的新伤,吴寡妇眉头皱成一团,“怎么弄成这样?”

   在场三位师傅的脸都不大好看,梁锦宜学篆刻是跟着半桶水的小齐学的,他们这些资历老的没上心,听了这话难免诛心。

   梁锦宜笑了笑,“我是随便刻着玩玩的。”

   孙师傅瞅着吴寡妇,当即把话题引开,“人家现在都用指甲油,谁还兴用这种玩意儿?”

   吴寡妇嗤笑一声,“你们男人懂什么?”

   孙师傅瘪瘪嘴嘴,“跟谁没见过似的,我去年给媳妇儿买过,她宝贝得很,没事拿出来闻一闻。”

   米铺的伙计这时候送来汤面的锅子,面条是吴寡妇自己扯的。

   孙师傅看见饭来了,也不再和吴寡妇犟,眼瞅着吴寡妇给众人舀汤面分。直到给每个人都分完了,轮到孙师傅,只剩下一碗稀汤面。

   吴寡妇装作看不到孙师傅冒火的眼神,悄悄贴着梁锦宜的耳朵,掏心掏肺的,“我要是您,不如坐在家里享福,来这种地方遭罪,反正有人挣钱,花就是了。”

   俞奇英耳朵灵,逮住吴寡妇的话,笑称:“那我下辈子投胎个女儿身,你们看孙师傅的媳妇儿多好的福气。”

   他巧妙把两人的矛盾消解,孙师傅咧着嘴,“咱家那口子哪有这等好福气,成日围着炉灶转,脸黑得赛锅底,晚上还要嫌弃我汗脚。”

   孙师傅鲜少和学徒们一起开玩笑,话一出口,又故作正经地板起脸。

   梁锦宜抿了一口碗里的汤,“我这是赶鸭子上架讨人欢心,这篆印厂也不是我想来的,还不是那位陆先生责备我们不够用心,上回出的印稿人家不满意。”

   俞奇英心里门儿清,那印稿压根没拿到姓陆的面前去,却不吭声,双手摊在炉子上烤火。

   “他外行人懂什么?”孙师傅一激动,脸上干巴的肉都在颤。

   “一天一个想法,我们这些人虽抵不上西泠印社的陈老,但也是个顶个的有经验。”

   他们细数功绩,梁锦宜点头,“周老爷说等这批单子完成,要给大家伙儿发赏钱。”

   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小齐眨巴着眼,急切地询问:“也有我的吗?”

   话刚落地,就被孙师傅狠狠剜了一眼,小齐脑袋也耷拉下去。

   众人一听到赏钱,眼睛也亮起来,说是晚上几个约着去打牌。有人干了半瓶烧刀子,醉气醺醺地叫梁锦宜赏脸一起去,其他人拉住那个莽汉,说他是个直肠子,喝醉了管不住嘴,叫她莫往心里去。

   梁锦宜反倒询问他们平常在哪里找牌场子,还说自己牌技不佳,跟二太太打牌总是输多赢少。

   吴寡妇晃着橘红的长指甲笑,“那可是个泼辣人,她要你赢你才能赢。”

   众人围着炉子热火朝天讨论着,饭吃完,吴寡妇和俞奇英两人就一齐消失了,大家伙儿见怪不怪,各忙各的。

   梁锦宜见落下小齐一人收拾碗筷,拍了拍小齐的肩膀,“放心,以后的赏钱肯定有你一份,他们不给,我另给你。”

   她刚才不好驳了孙师傅的面子,却察觉到小齐的失落。

   小齐眼前一亮,手上的动作更利索了,一边摞空碗,一边和她扯闲话,“俞厂长老婆没了,米铺的吴寡妇没了丈夫,两个人互相都看对眼,怎么这好事迟迟不来?”

   “俞厂长没了老婆?”

   小齐嘴巴不过脑子,溜烟儿似的快,“就前年的事,咱们厂长和周老爷可是旧相识,上回吃饭,周老爷还说要给厂长介绍个模样登样儿的女人,俞厂长也应了,半点儿没提吴寡妇。”

   梁锦宜起身回接待室,小齐和她同路走了一段。路过库房时,梁锦宜看见两个伙计搬石料进去,进去了又搬出来。

   “里头东西多的堆不下,我这箱是昌化的鸡血石,不能随便搁。”

   另一个伙计立马打趣说自己进去,把东边堆着的那些杂物清理出来,给他这箱供到架子上。

   “那边不是还有个库房吗?”梁锦宜的目光落到另一头,两间格局装潢一样,应当都是做库房用,只不过另一间略有不同,窗子封得严严实实的,从外头瞧不见里头。

   “那儿不让人进”,小齐摇头说:“那儿确也是个库房,但是那间是俞厂长亲自打扫,我那时候才来,想着献献殷勤,拎了桶水去擦洗窗子,没承想被俞厂长看见了,冲我发了好大的火,差点儿保不住这份工。”

   小齐提着装碗筷的桶,心有余悸,“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了尸呢。”

   瞧见梁锦宜瞬间蹙起的眉头,小齐生怕她真信了,连忙补救,“那倒不至于真藏尸,我们厂长脾气好得很,是大好人。”

   梁锦宜故意沉下脸,成功吓唬到小齐,又笑起来,叫小齐宽心,她可不会当真。

   等小齐走远了,梁锦宜才若有所思看向方才那间库房的方向。

  

继续阅读:第八十九章 篆印厂遣散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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