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周允荣过来接她。长桌上，梁锦宜正伏在案头工作，察觉到有人推开虚掩的门，手中的笔尖一顿，底稿已经毁了。纵然是有意为之，但还是可惜了自己的成果。
她一壁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一壁起身，“你打断了，这张又得重画。”
周允荣将门口的电灯揿开，目光落在活动墨水画的底稿上，脸上毫无歉疚之意。
这些东西，荣金目前选择弃而不用，行业内还有人在做，只是与荣金影业走的路子不同。
周大少爷今日穿得随性，白色西装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挺括的立领衬衫与马甲。
“给小孩子看的玩意儿”，他目光略顿了一下移开，“怎么在做这些事？”
梁锦宜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并无抱怨的意思，“闲着无聊讨来的活。”
周允荣不相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似无奈又似妥协：“走吧。”
魏先生自从与章既平请了客，对泰和楼的菜赞不绝口，这次他做东，又将晚餐再次定在泰和楼。泰和楼不知魏先生身份，直言要提前订，没有当天，今日还是周允荣带人过去，替魏先生和他的贴身佣人解了围。
包厢是一个雅间。
一分为二的布局，用玄关巧妙地隔开，前头预留一个小台面，空中垂下来两根遥遥相对的细钢条，漆成暗金色，衔接的位置坠着底托，上头悬着吊兰。
魏明裹着一件羊羔毛的旧大衣，尽显儒雅，看见他们进来，魏明起身，抬起的右手落下去，遮住了起球的袖口。
他们熟络地打过招呼，周允荣替梁锦宜介绍，“这位是魏先生，中洋救济会的顾问。”
“这是锦宜，在影业公司工作，魏先生不是好奇，我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原以为魏先生会在周公馆小住，却不想第一次会在这里碰面。”
梁锦宜伸手，与魏明礼貌相握。
魏明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在旅馆住，也是为了躲清闲，刚到西安的地界，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招呼，想去那边寻个生意做，打探老朋友股票公司的，想跟着赚点儿。没有赴周老爷子约，也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
“魏先生人脉广。”
短暂地寒暄过后，三人落座，梁锦宜坐下后，隐约瞥见桌下有一条毛皮稀疏的狗，目光顿了一下。
魏明大笑，称他从肉贩子手里买了一只卷毛狗。
仆人们端着器皿送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瓷盖上都是暗金的描花，虽仍被掩着，食物飘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老狗讨好地挨蹭魏明的腿，肚子的黄皮耷拉着，近乎贴在地上。魏明用鞋尖踹了踹狗，那老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充耳不闻地继续讨好。魏明自顾掀开其中一只瓷盖，夹了一块排骨，扔给地上的狗，却不急着开席，将瓷盖又掩了回去，只是面上一副酸楚的模样，称太太没和他享过一天福，就早早走了，“临走了还拉着我的手，叫我照顾好阿花。”
“阿花是您的女儿？”
“是我们养的一条狗。”
梁锦宜心下古怪，却保持着微笑。
周允荣却见怪不怪，配合地轻笑了一声。
魏明在二人面前卖力抒发自己的真挚的缅怀，“我与太太留学时相识，太太念哲学，我念工科……”
这时候泰和楼老板亲自将两个人送了进来，魏明一看见他们，眼前一亮，“有些东西，适合关起门来品鉴。”
送来的两人，一个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另一个年长一点儿的穿着戏袍，画着脸谱。
他们一进来，就游刃有余地进入状态，找准了位置表演变脸。嗓子一亮，便是白的、赤的、黑的……一张张变幻莫测的脸，演绎十分卖力，听说这两人老家是川蜀一带，前年投到泰和楼，老板好心收留了他们。
魏明却在一阵阵嘹亮的声音中，默默闭上了眼，双手在桌上交握。
“这是在祷告？”梁锦宜悄声问周允荣。
魏明耳朵很好使，笑着看向她，“魏某在凭吊。”
包厢的门再次被叩响，梁锦宜与周允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来的人不是章既平，而是沈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