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别沈烬，转头赶往一家钱庄，找到老鲁，才知道这两日闹了多大的乌龙。小报童传递的消息无误，养兄的人直奔邨西咖啡馆，却阴差阳错将与她会面的章曼玲带去了鹭帮，老鲁称现在章小姐人被扣在鹭帮。
“少爷不想惊动老把头，派出去的是新人，如今大家伙儿都知道抓错了人，但怕影响小姐的计划，章家小姐现在还被扣在鹭帮。”
老鲁称他们的人赶到的时候，晚了沈烬一步，跟着沈烬的车，确保她安全后才离开，又询问她现在留在鹭帮的章小姐该怎么办。
“当然要放了。”梁锦宜想到什么，神情严肃，“上行下效，这种杀人越货的事屡禁不止，你也该把手底下的人好好清一清。”
她这次侥幸逃脱是背后有人，也是足够幸运。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呢，一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章既平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造成一个女人可怜的悲剧。
老鲁见她神色不虞，称自己立刻动身去鹭帮，梁锦宜拦住他，让他再等等。老鲁一脸苦涩，“还等？要多久，再不把那活祖宗送走，少爷也该学您一样撂挑子不干了。”
梁锦宜见老鲁言语中对章小姐颇为不满，好奇发生了什么。
老鲁撇撇嘴，身形魁梧的汉子忽然扭捏作态起来，抬手抚上脸，学着章曼玲的口吻。
“我家中上有八十老妇，下有三岁孩童，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得下去？”
“她当我们这儿是什么，嫌弃这个点心太硬，那个又太软，后面见我们的人对她实在没有恶意，干脆在鹭帮摆起架子，一天扮演一个角色不带重样的。”
老鲁想到徐梓锐被章曼玲一口咬在胳膊上霎时黑了的脸，控诉转为愤愤不平。
他控诉完，发现那头的梁锦宜已经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梁锦宜抬头看他，摇头失笑：“你们既然知道她是章曼玲，鹭帮就应当已经调查过章家了，把你们查出来的东西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老鲁瞥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由衷感慨，“小姐倒是铁石心肠。”
她得了情报，直接在彭楼堵住正要回家的章既平。
包车上的章既平见到她出现并不惊讶，叫包车夫去远处抽一袋烟，称自己与这位小姐有事要谈。
车夫走远，章既平并没有下包车，依旧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周少夫人来彭楼做什么？沈先生今日可不在。”
空气中涌动着微妙的气氛，章既平目光从她身上瞟过，八字胡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不震惊梁锦宜的安然无恙，但对她没有因此吓破胆，而是出现在这里而惊讶。
“我不找他，我找你，清一笔账。”
章既平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与周少夫人有什么账要清？”
“买凶杀人，沈先生执意亲自去处理，是怕引火烧身到章老板身上。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愿意卖沈先生一个人情，但不代表着我对章老板的所作所为愿意吃一个哑巴亏。”
章既平依旧镇定自若，“凡事都要讲证据，周少夫人一张嘴就想污蔑一个本分的生意人？”
包车夫是章既平的心腹伙计，那人没做过这种事，被沈烬察觉出端倪，东家问话，那“伙计”不敢不答，但也绝不会做出背叛自己的事。
“行凶者还有活口，都是鹭帮鲁文斌手底下出去的人，有了他发话，还用担心没有人证吗？”
章既平皮笑肉不笑，“你尽管去。”他这些年碰到过多少硬茬，岂是别人一两句威胁就能掣肘的。
“您就是有那通天的本事，在这西安城里也要讲一个王法，我送周少夫人警察厅，求一个明白。”
梁锦宜见他一副坦荡的模样，笑了笑，“我爸爸在沪上没少支持实业，钱业会馆与华新橡胶公司有合作，工人们协助工厂搬迁去租界却被上头摆了一道，您儿子率领厂里的橡胶工人参与罢工、聚众闹事，不少人被关了起来，听说为首的那几个正四处躲藏，沪上的巡捕正愁找不到人。章奉仪，一个好名字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呢。”
“监牢里死了不少人”，她说完这句，观察到章既平皱了一下眉，才轻描淡写补充道：“哦，是病死的。”
平心而论，她很敬佩章凤仪的做法，很多人死在牢狱里是事实，她根据老鲁提供的讯息临时起意编的瞎话，用来恐吓章既平倒是正好。
章既平再也维持不住笑意，八字曲胡抖了抖，“你拿奉仪威胁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替章老板担忧，章老板家大业大，口碑极好，在西安城里，也不只是一个梨园掌柜，谋财害命这种事，说出去会让人震惊的。”
“你放屁。”章既平猛地探身，怒目圆视看向她。
梁锦宜按着眉心，“章老板这样粗俗，实在教人害怕。我以为能教出来沈先生那样谦谦君子的人本身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您只记挂着自己的儿子，可您的女儿也是一夜未归，章老板的偏袒未免对于明显。”
章既平太阳穴突突地跳，嘴唇哆嗦了一下，面上绷不住地剧烈抖动，片刻后又归为平静，“周少夫人好手段，但章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梁锦宜认为筹码已经加得够多，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态度，“我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对不住章老板的事，西安这么大，您又为何步步紧逼，容不得一个我呢？”
章既平眼皮一跳，“周少夫人想要什么，我心里和明镜一样，沈先生不是你这种不择手段女人能利用的棋子。”
“话倒是说得好听，你认为我会害他？”梁锦宜失笑摇头，“恐怕不仅如此吧。沈先生虽信赖章老板，却屡屡不顾你的反对，和我搅和在一起，您究竟是担忧他被我蒙蔽，还是担心的是自己地位不保，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不等章既平驳斥，她继续道：“您老糊涂了，我放着周公馆的少奶奶不当，来你们这儿当掌柜？”她笑得真情实意，毫不留情点破章既平的心思。
梁锦宜的手搭上包车，平静地看向章既平，“您坏过我的事，也害过我一次，至于我今天来找章老板，是算总账，还是达成友好合作，全凭您的一念之差。”
章既平沉思片刻，定睛看她，“我凭什么相信你，抑或说我凭什么相信和周家绑定在一起的商人？”
她很满意章既平给她的定位，一个商人。
“我要帮一位故友查明真相，不得不与周家周旋。但您与我交好，没有丝毫坏处。”
梁锦宜斟酌着透了一点儿底儿给这位“合作者”。
章既平八字胡略一撇，盯着她若有所思，但语气却破天荒地软了几分，“小女顽劣不堪，若真得罪了周少夫人，还望您海涵。”
这是要与她握手言和了，梁锦宜微微一笑，“章小姐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放心，她很快平安归来。”
……
梁锦宜掐着时间回到安置周允荣的酒店，才发现周允荣早已离开，侍应生追上来，称那位先生走的时候，留下一张字条，请他们代为转交给梁小姐。梁锦宜立即表明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梁小姐。
侍应生将字条交给她，她展开字条，上面只有颇为潦草的几个字：荣金篆印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