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宜说完自己先嗤笑一声,“也未必是真心,哪怕只是短暂得到也成。”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沈烬对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惊讶,但对她询问的对象是自己感到意外。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芸芸众生往往浓缩在一场场戏剧的演绎中,这是沈先生拿手的,做徒弟的,请师傅指教一二,有什么不妥吗?”
梁锦宜以前没有这样的烦扰,但是经由这次的事件,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也许通过这样的手段可以让自己的利益争取最大化。
沈烬瞥见她微微扬起下巴,下颌的线条也柔和起来,眨巴着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脸底色太干净,可以凭借主人的心意,达到浓淡得宜、迷惑人心的效果,譬如此刻,眨眼间就给自己代入了一个他徒弟的身份,
沈烬的目光落在梁锦宜的面上,没有直言拒绝。
他一手撑压在桌角上,侧身靠过去,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倒真像个戏文里蛊惑人的小生。
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缓缓开口,“弹琵琶讲究的是一个‘未成曲调先有情’,曲终人散,也可以互不相识。可棋是死物,人却并非如此。无所谓梁小姐用什么样的把戏,放进去一点儿真心,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泥足深陷。”
他平静地望进她眼底,“但入局者,很难全身而退。”
沈烬的最后一句,像是窥探进她眼底隐秘的欲望,余光也落到梁锦宜面前那碗清汤的浮影上。
“多谢沈先生的好意”,比起沈烬的自持,梁锦宜大方地挨过去,眉眼弯弯地凑近他,“我好像领悟到了。”
四目相对,沈烬笑了笑,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领悟到什么了?沈某不介意梁小姐接着学以致用。”
他看穿梁锦宜拿自己当实践对象的意图。
梁锦宜也不扭捏,抬起右手,尾指勾缠着沈烬衣领的盘扣,轻轻一挑。
她大胆的行径令沈烬耳垂一颤,呼吸骤然乱了,他别过脸,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
梁锦宜的话也顺势落入他的耳畔,“沈先生这样,让人很有保护欲。”
她仰面大笑,像极了纨绔男人引诱良家女得逞后的快意模样,笑完之后,梁锦宜四下看了看,这才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认定沈烬不是那种迂腐的老顽固,戏曲也需要提前排演,梁锦宜默默在心里说服自己。
“怎么样,我够资格和沈先生演对手戏吗?”
沈烬眼观鼻、口观心,垂在身侧的手张开复又合上,他顿了顿,目光停滞在自己的袖口,“你的对手不是我。”
“沈先生只需要知道一点,不论未来如何,至少眼前这一段路,你我同行。”她以邀请的姿态向他伸出手。
沈烬点头,却始终没有握上停在半空中那只手,沉默了许久,才道:“私以为,梁小姐一个人就足以应对目前的困境。”
梁锦宜若有所思,忽而虔诚地望向他,收回的手也在胸前合十,半开玩笑道:“要我真陷进去了,沈先生可一定要把我捞起来。”
“嗯。”他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眼底复杂的情绪在一瞬间归为古井无波的平静。
“落雪了。”梁锦宜抬眼看向半空。
天地挥毫,如絮般的飞雪洋洋洒洒,脚下这座古城俨然已经入了冬。
他们吃完面,沈烬带她去往自己的老宅。
雪还在下,路口的一段煤屑小路铺了一层薄薄的湿色。
“章叔叔在老宅,如果需要,我会让他向你当面致歉。”
他们站在煤屑小路的边上交谈,梁锦宜却看见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章既平开门,亲自将一个矮胖身材的男人迎进去。
她突然靠近沈烬,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我有分寸,只是有些账,我要自己讨。”
梁锦宜匆匆说完,拉着沈烬往老宅的后面绕过去,后侧的巷子仅容得下两人并排通过。
章既平将那人带去了二楼书房,梁锦宜专注地观望着两人高的院墙,揣测自己翻进去的可能性。
沈烬被她拽着手腕,一时间忘却了自己才是这栋仿南洋老宅的主人,却与她躲在这里。
他察觉到梁锦宜手上的力气很大,挣扎无用,反倒容易弄出动静,他无奈地摇摇头,只顺从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一定配合她。
梁锦宜的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随即拍了拍沈烬的肩膀,示意他待在原地。
她娴熟地找了个好角度,以凸起的半块砖墙为支点,如同猫儿一样敏捷,手脚并用上了墙,只一瞬间,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上。
不过须臾,沈烬被高处纤瘦的身影一晃,愕然抬头,惊觉梁锦宜竟然扒着里头老宅的侧墙,右手借力攀上长廊,二楼走廊的栏杆摇摇晃晃,梁锦宜俯身稳住身形,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
沈烬叹了口气儿,人也走向老宅的正门口,他抬头望向宅子的空匾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与此同时,梁锦宜猫着身子凑近窗跟,这个角度,恰好看见那个身形圆胖的男人坐在斗柜旁的一把椅子上,容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里头的交谈声一字不落落入她的耳中。
“我哪里是不懂规矩的人,早便向陈老递过拜帖,却吃了闭门羹,听说陈老喜爱听戏,和章老板有些故交,想来您若是开口,陈老断然不会拒绝。”
室内,章既平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开口,“志清先生已经隐退了,一个样章而已,抱朴堂的老师傅人人皆可做,何苦非要难他一个老头子?”
“非得是陈老的名气才能唬得住那些个名流,只要章老板肯从中斡旋,往后合作的事,自然好说。”
章既平却似乎并不愿意买账,意有所指道:“荣金的周老爷对您手里的那批外货可是虎视眈眈得很。”
两人在屋里打着太极,梁锦宜静静听了一会儿,心里有了盘算,顺着原路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