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晚来一步,这里就会发生一场血案。”
沈烬带了一把长伞,在门口闭目顿了顿,他的目光从废弃院子的地面上掠过,夜里雨大,纵然小院被积水淹了一层,血腥气儿依旧直冲鼻腔,沈烬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不适,略显窘迫地将目光从磨盘旁半死不活的两人身上挪开。
血案已经发生了,梁锦宜心里默默道。
她看到沈烬出现在这儿,有一瞬间的意外,本以为会是养兄的人先到,她让小报童传达的消息没有问题,但是率先找到她的人却是沈烬。
梁锦宜此刻无暇琢磨这些,见沈烬站在原地半晌不动,试探询问了一声“沈先生?”
沈烬握紧伞把的手松了松,像是才意识自己的失态,垂着眼目不斜视地走向檐下。
“这里会有人处理,我送你们回城。”
“是送我回城。”
梁锦宜抬头说完,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包扎好周允荣腿上的伤,她才重新看向沈烬,言简意赅道:“沈先生确定要自己处理这件事?”
沈烬面上没有透出一丝震惊,他垂眼看她,“你没有怀疑过……是我?”
“如果章既平所为是你指使,那这时候来的就不会是沈先生了。”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直视沈烬的眼睛,“其实我只是猜测,并不能断定就是章老板所为,但沈先生的出现,恰好佐证了这一点。”
沈烬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院子中央,似乎是在回答她,“我从不漠视生命。”只一眼,就匆匆移开。
梁锦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磨盘旁还锁着被折腾得凄惨的断眉和瘦子。她以为沈烬对她的做法不认同,扯了扯嘴角,“屋里的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也许人还有一线生机,沈先生不如将他们送去医院抢救?”
“他们起了内讧,死伤不正常吗。”
“别人要杀我,反击有什么不对?”
一连三句诘问,她心中有气,语气里也难免带了怒意。
沈烬有些心不在焉,只看见梁锦宜的嘴巴一张一合,还有将沾满血迹的手胡乱蹭在衣服上的行径。
他终于忍受不住,右手的掌心盖在伞柄上,用伞身做支撑,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轻颤着唇角,“对不住。”
梁锦宜这才发现沈烬的古怪,从进门开始,他就紧锁着眉头,她以为是沈烬不满她的狠辣手段,但明显,令沈烬不适的原因是尸体、是流血。
他们出去的时候,宅院门口候着几个人,见到沈烬身后跟着的梁锦宜,只叮嘱她天黑,回去的路不好走,要她万分小心。她用眼神询问沈烬,这些人可信?沈烬点了点头。
那针剂的威力梁锦宜深有体会,周允荣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她请求沈烬另雇一辆车,将周允荣送去酒店开一间房,再嘱酒店的人去一趟周公馆找一个叫蓉蓉女佣,替她带口信报平安,就说她同周允荣在一起。周大少爷脚不沾家是常事,但是她不回去就是一桩稀罕事。梁锦宜眼下还不清楚,仅仅一晚,自己的消失有没有被人发觉。至少蓉蓉知道安了心,不至于闹得尽人皆知。
沈烬一一应下。
危险解除,带他们回去的人似乎很熟悉城郊的地形,一路上沉默寡言地在前头探路,与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直到到了一条宽阔的路上,梁锦宜才发现,沈烬还雇了一辆汽车。
天色微亮,司机似乎已经等了他们许久,见他们过来,打着哈欠将他们迎上车。梁锦宜和沈烬两人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路上两人无话,梁锦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额角,舒缓药剂带来的头痛后遗症,她无暇欣赏窗外的景致。
沈烬的手搭在膝盖上,忽而侧头看她,“我替章叔叔向你赔罪。”
“只是嘴上说说的赔罪吗?”梁锦宜见他脸色不好,故意用揶揄的语气岔开话题。
沈烬顿了顿,给司机说了个地方。
车进了城,拐进一条巷子,里头的成衣铺才开门。店铺的老板似乎与沈烬熟识,一点儿也没被梁锦宜的满身狼狈给吓到,热情地将他们引进去。
几分钟后,梁锦宜换了一套行装,先前的司机已经离开。他们在一家延伸进巷子的面馆坐下。外头街巷棚下的桌椅排不开,早上的客人太多,他们被挤到巷子里的位置。
沈烬称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最寻常的人家,梁锦宜颇为感慨,辛苦早起上工的人太多。
“是啊,活着谁容易呢。”老板娘粗着嗓门托着两碗面走过来。
面条盛在两只圆口碗里,汤头浮着几朵香菇,上头铡开小十字丁,葱段小碎铺了一层油油的绿。饥肠辘辘了一整天,于梁锦宜而言,眼下这碗面条比珍馐美馔更令人意动。
沈烬颔首冲老板娘道了声谢。
梁锦宜没有客气,埋头吃饭,人潮与烟火气在清晨淹没了整条街,这种扑面而来的幸福感却如同一层薄脆的冰面,走一步都要用十二分的小心,舍不得、也不敢用力去踩。
吃着吃着,她忽而停下来,盯着碗里的面出了神。
“怎么了?是面不合胃口?”沈烬轻声询问。
她笑着看了一眼即将见底的碗,深以为沈烬身上倒是有一点儿不自知的幽默感,遂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沈烬,“我眼下倒是有个困惑想要请教沈先生,如何俘获一个浪子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