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无聊了。”
片刻过后，梁锦宜从思纯的眼神里捕捉到微妙的同情，显然认为她小时候的游戏寡淡无趣。梁锦宜无法解释，只能任由这误会延伸下去。
两人在路口告别，梁锦宜返回去，游廊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她丝毫没有意外，因为周允荣绝不会愿意思纯看见那一幕。
“你给思纯说什么？”
“小时候玩过一个游戏。”
果不其然，周允荣在小楼下拦住她。梁锦宜的解释依旧简短，也不打算作过多说明，毕竟心虚的人不该是她。
周允荣盯着她，似乎想从这张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觅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感波动，但他失望了。
梁锦宜用同样困惑的眼神看着他，直言时间不早了，他们该休息了。
周允荣却不肯放她走，他称这时候荣金的影院正上映一部影片，“试一试？这回不一样。”
他要带她一起去看，却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不作解释。
临近午夜，他们坐在大戏院的观影席上，宽阔的巨幅幕布上是美国人执导的一部片子，莎士比亚的喜剧。梁锦宜严重怀疑，原本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排片，但为了周大少爷的突发奇想，戏院必须“从无到有”。
这种国外的片子，在国内排期很少，还要自掏腰包请来“译意风”小姐在幕后翻译，这个时间没有这种服务。周允荣在她耳边翻译，他的嗓音醇厚，在深夜冷寂的电影院里几近呢喃。
“当我看见你的脸，黑夜也成了白昼。”
梁锦宜的心思不在电影上，只觉得内嵌的幕布上的光影斑驳，让她犯困。
午夜时分。
周允荣的声音疲乏，翻译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梁锦宜反倒撑起下巴，不满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周允荣重新汇聚精神，为她继续讲解。
梁锦宜眯着眼睛，将周允荣的声音充当安眠的背景音，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午夜的阴冷从她的裙角往上攀爬，她的肩头缩了缩，人也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周允荣的手恰到好处地递过来，随后他的外衣覆上她的腿。
膝上绒面的料子还带着他的体温，梁锦宜愣了愣，侧头去看他，只看到周允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四目相对，借着影片的荧光，彼此从对方的眼波里甚至瞧得清自己的五官轮廓。气氛正好，她甚至听得清他轻微的呼吸声转为急促。但周允荣却忽然“醒”过来，请她等一等，起身离开。
看着周允荣离开的背影，梁锦宜分出心神去想蓉蓉传来养兄那头的消息。前两日，周老爷和周允荣齐齐消失，却并不在一处。周老爷秘密会见了荣金旗下篆刻厂的俞厂长，养兄称可能与沪上的一批手章订单有关。
梁锦宜曾经被彭楼的小孩子误会和沈烬去看法国爱情片，却阴差阳错和周允荣看了爱情喜剧片。她其实根本不在意游廊上发生的那一幕，周允荣今晚的举动，却无一不在迫使她开口询问，只是她故作茫然不知。
周允荣重新回来的时候，影片已经到了尾声，他身上多了些新烟草的味道，看来是临时出去找镇静。但梁锦宜想错了，回到周公馆，一楼厅里的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小点。
一屉雪团似的包子就极其抢眼，都是些不难消化的东西。她意识到在大戏院里，周允荣突然离场，是让人提前布置这些，不由有些好笑。
她道了声谢，就坐下开始吃，甚至一门心思全在吃上，用食物填充自己的胃，吃了半饱，才开始细细品味碗里的海鲜粥。
周允荣自觉挫败，他自恃伎俩高超，经年游走在风月场合，即便不是精心布置，往日随手借花献佛，也会被人感激涕零，却不想碰上这么一个榆木脑袋的女人。
美食的甜香在味蕾上炸开，梁锦宜真心实意地夸赞，“这家的菜色不错”，询问他是哪家的，竟然午夜也肯售卖。
周允荣捺着眉毛，筷头夹过一片薄鱼片放进她餐盘中，“尝尝这个。”
她嚼着鱼片，抬头认真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看不出来吗？在哄你高兴。”
她扯着唇角微笑：“那么——我很高兴。”
周允荣却极其挫败她此时的配合，他耸了耸肩，“梁小姐的嘴巴如果真有哪天说出我爱听的话，我倒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据我所知，周大少爷不信佛。”
周允荣低头，声音很闷，“任何事，只要你肯问，我一定如实相告。”
“你想要我说什么？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怒火，‘去死吧，你这个可气的无赖、冷血的骗子’，还是痛哭流涕，抱怨命运不公？”梁锦宜站起来，依旧笑着盯着他，手指摩挲着桌上的碗沿，试探道：“或是摔了这只碗再破口大骂？更显情真意切。”
周允荣仰头看她，眼神清醒无比，深邃的幽光自长而卷翘的睫毛里延展出去。
见她真的盯上那只盛着海鲜粥的碗，周允荣真心实意地笑了：“你有时候残忍得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