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烬的安排下,离开南洋老宅,梁锦宜去了泽顺书店,才发现,与她接头的老鲁却已不见,如今泽顺书店的人换成了鹭帮的老姚。
老姚向她讲述这几日帮派的巨变,老把头被送到乡下的宅子安养晚年,几个分堂的堂主被下了权,人关在思弦山庄里,鹭帮已经彻底变了天。这段时间,卢夫人与郑念恩合作,将绸衣厂交给二少爷打理,郑念恩不得不接下这个人情,骗自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夫人想借二少爷这个周家人的声势,拉拢新派人合作。
“你为什么会没事?”梁锦宜忽然道。
老姚愣了愣,称自己当机立断,向少爷表忠心,这才免于此劫。梁锦宜没有质疑,她借老姚的手回了鹭帮,她与养兄之间,总要摊开讲清楚。
深夜,徐梓锐发觉进来送茶女佣的异样,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质问她做什么要遮遮掩掩?
梁锦宜摘下宽边帽子,随手搁在书桌,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心虚,自然而然地坐在他对面。
徐梓锐看见她的脸,冷静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别扭,将软禁归为保护,“我不会关你太久,等鹭帮的事情了结了,自然会放了你。”
“然后呢?”
徐梓锐沉默了。
“你当真是个懦夫,接受不了徐维明给你框定的,不愿意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其实离开了这些,你什么也不是。”
“够了!”
桌上的东西被徐梓锐用力扫去地面,“徐拙玉,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同样摔在地上的,还有一个木雕娃娃,这是她曾经送给他的生辰礼。梁锦宜忽而侧头,听到窗外的动静,手指轻轻敲了敲桌边,这是他们的约定。
徐梓锐皱了眉,弯腰捡起木雕的时候,轻声道:“我是想让父亲认可我,但也绝对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
他点明老把头身体有恙与他无关。
外头的人探头探脑,终于不安地叩了门,
“父亲在哪?”
老姚握住别在腰间的枪,听见这一句,随后徐梓锐沙哑着嗓子吼道:“我与自己的妹妹说话,你进来做什么?”
梁锦宜嘴角扯出讽刺的笑,“徐梓锐,你如今竟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称我为妹妹?”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不待徐梓下逐客令,梁锦宜转头就走。
老姚进来试探着问:“少爷,还追吗?”
青筋在他的额角跳了几跳,徐梓锐冷声道:“随她去吧。”
……
事情过去了两天,章曼玲前来做说客,称她与徐梓锐之间也许有误会,她徐梓锐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梁锦宜已经在昨日与养兄碰过面,知道自己目前住的酒店地址,是徐梓锐透露给她的。她露出微妙的笑,她与养兄在演一场戏,章小姐不知情,徐梓锐却任由对方误会。想必这些天,养兄借着“心情不佳”,没少同章小姐碰面诉苦水。
章小姐要请他们吃饭,西餐馆转危为安,正是聚餐的好地方,可是上了路,汽车的方向却并非去往琉璃街,路过一条狭窄的小巷,章曼玲叫她下车,说地方到了。
等梁锦宜甫一下车,章小姐就快速招呼司机开走,临走之前,还透过车窗向她挥手,“有人已经在等你了。”
梁锦宜侧头,遥遥望向小巷,瞥见周允荣,她蹙眉转身就走,几乎咬牙切齿,狡猾的章曼玲!她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养兄他们联合耍了的人。徐梓锐竟如此信任章小姐,将所有的内情都选择告知于她。
没走几步,她被周允荣快步追上。
他攥着她的手腕,称有问题必须在今天问个清楚。
“你有杀死我的机会,不是吗?那时候梁小姐没有扣动扳机,你明明可以手刃仇人,但你犹豫了。”
梁锦宜怔了一下,没想到被绑架那天,周允荣中了针剂,却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告诉我,为什么?”他叩着她的肩膀,再度问出口。
她这回没有犹豫,盯着周允荣的脸,“这么漂亮的一副皮囊,死在枪下,那实在是……”,梁锦宜做出口形,“难看死了。”
“我该感谢梁小姐的高抬贵手吗?”
周允荣的语气吊儿郎当,浑不在意,可是当她手里尖刀对上他肩膀的位置,他愣了一下,神色不改,“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谁?”
梁锦宜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周允荣的问题超出了她原本预设的范畴,她以为周允荣至少会问一个更有意义的问题,比如她如何设计进入周家,比如过去与他相关的“丑闻”是否为她亲手炮制。
她抬眼看他,手里的匕首并没有收回来,“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周公馆里所有人都被骗得团团转,我被谁耍了?又该向谁去讨这笔账,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梁锦宜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只是手里的匕首进了一分,血珠顺着刀刃滑落,周允荣脸色沉郁,眼底黯然,却执意不肯退半步。
梁锦宜神情冷漠,她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心意,此刻却割裂出另一个自己,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真可怜。
她清楚,此刻,她并不比他好过半分。
梁锦宜收回匕首,一把抓住周允荣的手,在周允荣错愕的目光下,快步拐进了小巷尽头的赌坊。
赌桌上,梁锦宜让他掷骰子。
“大还是小?你赢了,我回答你的问题。”
可无论周允荣报出什么,梁锦宜总能摇出与之截然相反的点数。
“周先生,你的赌运不佳。”
梁锦宜换了称谓,周允荣不肯认输,执意继续,也许是上天眷顾,最后一局,他押中了,周允荣的手盖住骰盅,“你说过,你是为我而来的。”
他一句话将他们拉回旧日,而如今那样的温存,却好似过去了很久。
“是。”
梁锦宜没有否定这句话,笑着回答他,“我是为周公馆的周允荣而来的”,言下之意,并非为了眼前的周允荣,“至于周大少爷的姻缘,大可去找真正地梁锦宜去讨。”
见周允荣整个人僵住了,她神色微动,软了语气,“卢夫人与郑念恩合作,借二少爷做活招牌,拉拢新派人士,即便你不是周公馆的少东家,但比起二少爷,你周允荣更适合做这个噱头。”
周允荣笑了,“你果然还是那个梁锦宜,非得将人最后一丝价值榨干净,才肯彻底抛开。”
“你不愿意吗?”
“我说过,‘饮鸩止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