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北平的有识之士仍在抗争。
出了大楼的门,徐拙玉在霓虹灯下看信,这两年每换过一个地方,她都会将地址通过信件告知思纯,却从未收到过对方的回信,这还是头一次。
对于思纯,她总归是心里有愧的。
过去那个单纯热忱的女孩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思纯在信里说,她们要将慈善中学继续办下去,思纯收到了从云南寄过来的信,裴先生参加了赴缅远征军,在那里发挥自己的特长,将前线的最新战报翻译成外文,与驰援军沟通。
“二太太和姜小姐重归于好,两人一起开了成衣厂,也常去彭楼,每个廿六,沈先生还是会登台唱戏,倒是坊间一桩奇事。”
“其实,有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锦宜姐姐要是生气,可得当面向我讨。”
思纯在信里只字不提过去的龃龉,只是通过信,向她带去远方故人的近况。
北平时局复杂,多家报社选择停刊,徐拙玉所在的新河报社从明面转入到地下,对外以书局示人,只求为民众发声,将北平最新情况传达出去。
祝庆来回来找她,搂着她的肩膀,“走吧,找你半天,大家伙儿都在等你呢,徐主笔!”
他们在报社老陈家的馆子里吃饭,伙计上了酒水,众人心里郁闷,一瓶瓶酒不要钱似的往肚里灌。
日前又有一家同行报社被敌人打击,电台和印刷组都被端了,有人咬牙切齿:“出版个报纸和打仗一样!”
徐拙玉要了汽水,众人称她不仗义,不肯与他们同甘共苦,祝庆来替她打掩护,“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徐家姐姐一向是滴酒不沾,一杯就倒。”
几人不再起哄,气愤地称小祝这人最没劲儿了。
祝庆来冲徐拙玉挤眉弄眼邀功,老陈忽然提议,书局应该再招些人手,真正的编辑部转移到乡下去,他已经看好地方,等这边处理妥当,就能搬过去。
新人小曹扶了扶眼镜,嗓门高起来,“我来负责招收人手的事,但是应聘者的履历一定要严格查验,后期一旦出事,我们担不起责任。”
老陈嘟囔小曹初出茅庐的,偏要大包大揽,徐拙玉听出老陈话里有话,当即表明她会替小曹把关。老陈高兴了,招呼众人吃酒。
第二日,徐拙玉在寓所忙碌到下午,祝庆来打来电话,请她去书局照看小曹面试,“面试的人里有个不错的,既有留洋经历,且各方势力几不沾,再合适不过,而且那人经营过影业公司,万一来日……”
祝庆来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报道新闻一定用得上他。”
徐拙玉认命赶回了书局的小办公室,楼上面试新人的小曹破锣嗓子几乎穿透天花板,她摇了摇头,拉开木屉下的柜子,将桌面上莫名出现的纸袋扔进去。
那只纸袋很薄,她以为是祝庆来随手扔给她的文件,放进抽屉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不像存着纸页,摸着四周的凹角不平。
徐拙玉心中微动,动手将纸袋撕开,里面是一只手作的纸鸢,她更加确定了这是谁遗留下的“恶作剧。”
有人叩响办公室的门,徐拙玉道:“我马上上去。”
门却被打开,那人倚着门轻笑:“这份礼物,喜欢吗?”
徐拙玉愣了很久,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竟令她如临梦境。
等反应过来,徐拙玉起身,“哪有人送风筝不送线的?”
“线不是早已经在你手中了吗?”
许久不见,周允荣还是有这种一开口就能让人讨厌的本领。她垂眸,听周允荣控诉小曹欺负新人。
徐拙玉称现在就自比新人,为时过早,小曹承诺的不作数,最后还是要老陈拍板,“周大少爷身娇体贵,书局的工作过于辛苦,实在不适合你。”
她要出门,周允荣不肯让,直到她恼了,才慢悠悠开口:“如果我偏要火中取栗呢?”
他盯着她的眼,一语双关。
她笑了,同样望向他,“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