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才从新昌公馆回来,便知道了周浒在盛平赌坊杀人被捕的消息。
等梁锦宜回去的时候,众人都聚在会客厅。
周晟正在书房听电话。
忽然外头人声嘈杂,周公馆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伙人言语上倒是客气的,为首那人自称淼哥,只说要见周老爷再谈。
向管家向周老爷请示之后,将人带去了会客厅。
其余人都在外头候着。
会客厅门敞开着,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盛平赌坊是老子罩着的地方,老子收了赌坊的钱,就闹出这样的事,以后还怎么在西安城里混?”
淼哥将黑美人酱油厂的合同排在桌上,笑容满面:“一码归一码,厂子你儿子抵出去,合该是老子的。后头的事也算帮周老爷的忙,不收点儿利息,怎说得过去?”
周老爷沉了脸,“徐老先生近来可好,倒是周某人的疏忽,改日定当携重礼登门拜访。”
淼哥做的就是宰肥羊的生意,以前也是鹭帮徐维明手底下出来的人。
起初淼哥一众人另起炉灶,专挑赢了钱的赌客们下手。夜里黑灯瞎火,蒙了头恐吓,再将赌客赢的钱劫走。哪家赌坊出了事,传开了自然没人敢去。赌坊为求心安,不免要先孝敬淼哥,保一时平安。
盛平赌坊开业后也拜过淼哥这尊佛。
“少拿老把头压我,他老人家就一道宗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淼哥语气不快。
周晟皮笑肉不笑,吩咐向管家:“请淼哥上座喝茶。”
黑美人酱油厂已在淼哥手上,今晚这出戏,淼哥打着替赌坊抱不平的旗号,显然淼哥要再敲周老爷竹杠。
周晟心思一动,这人早已脱离鹭帮,看来当真不是那位徐老授意。
淼哥不吃这一套,不肯坐下喝茶,敲了敲台面。
“还是说周老爷要看那苦主一家子,明早来周公馆府前闹上一闹?”
淼哥说完,很耐心地等周老爷的下文。
警务处没有消息,赌坊那头都压着,围观见证的人又都是淼哥的人,对于寻常人家滔天祸事,在周老爷这儿却并非不能转圜。只是眼下安抚不好淼哥,让其手下的人将周浒杀人的行径咬死,就不好收场了。
周公馆早已乱作一团,梁锦宜回小楼换了一套衣服,没人察觉到她这个时候才回来。
郑念恩站着厅里,留神着会客厅里老爷的动静。
二太太在厅里急得团团转,“天爷呐,早知就不该让他回来,一个两个的,惹出这种摊子要谁来收拾?天可怜见,我这苦命的老爷啊。”
郑念恩怨毒地剜了她一眼。
二太太的直言不讳成了周夫人怨气发泄的出气口。
“你这是说我教子无方?”
郑念恩几乎是冲过去,高高扬起手。
梁锦宜将愣神的二太太拉开,郑念恩的手刮过她的脸颊,梁锦宜结结实实替二太太挨了一耳光。
响亮的声音在会客厅响起,二太太瞪圆了眼睛。
郑念恩愣了一下,却仿佛被抽干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梁锦宜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绷住那一丝快意,试图从这可怜的女人身上寻得出母亲当年的无助。她几乎无声翕动着唇角,说了一声:报应。然后一点点弯下腰,将瘫软在地的周夫人扶起来。
“二少爷到底是老爷在管教的,和夫人有什么干系。”
这种挠痒痒的劝慰根本不顶用。
她半边的脸颊肿起来,二太太倒有了些真情实意的愧疚,半晌没说话,只是吩咐阿朱去拿药来。
淼哥从会客厅里出来时,周老爷却迟迟没有出来。
梁锦宜不再等阿朱拿药,婉拒了二太太的好意,说自己下去处理,在门口与淼哥擦肩而过。
淼哥打了个响指。
梁锦宜垂眼,看来事情已经办妥。
周晟忍痛割肉,同意了淼哥开出的条件,淼哥敲了一笔钱,连同酱油厂都收入囊中。
梁锦宜知道,黑美人酱油厂输出去只是割掉一块肉,但二少爷闹出人命关天的事,商会换届在即,周老爷绝不会允许在这个关键时候,闹出不利于他的流言。
梁锦宜还没走到小楼,就与周允荣撞了个正着。
光线幽暗,他却瞥见她脸上的伤,皱着眉,将她拽去了回廊。
“谁伤的?”
自会有人将今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比起这个,梁锦宜更想知道周允荣今晚的去向。
她犹豫着颔首,在幽暗的夜里更有一种委屈受尽的隐忍求全。
梁锦宜攥住他的袖口没放手,在周允荣探寻的目光落定时,她哑声开口:“给我一支烟,好吗?”
周允荣神色有些惊异,但还是掏出烟盒,递给了她。
打火,点烟。
周允荣没再追问她脸上的伤,只是在她之后也点上一支烟。
梁锦宜的动作并不从容,于吸烟一事,她的确是新手。吸了一口,大半的烟又被截了出去,在她面前横冲直撞。
她在缭绕的白烟里咳嗽了好一会儿,盯着地面,状似无意问道:“眼下该怎么解决?”
“能怎么解决?”
周允荣自嘲一笑,手里的烟灰抖落:“拿钱解决。”
梁锦宜顿时了然,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周大少爷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