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已经差不多是傍晚了。我要是没去这个美术课就好了，这样我会舒服很多。要不是因为杰森，我肯定早就回家了，准备结束这一切。
但我现在认识了杰森，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其实，一切都变了。
我把钱斯的电邮机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放在了餐厅的桌子上。大概花了五秒钟的时间盯着这些按键，然后发现自己面对这个破玩意儿毫无头绪。我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了——每次遇到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而且对其一无所知时，我就会这样。以前，我几乎从来不会；但现在，我每次出门都会这样。而此时此刻，就在我自己家里，居然也会这样，这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得不承认，我需要别人教我用这个玩意儿。“砰”的一声，我把机器合上，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想小憩一会儿。
几个小时后，电话铃把我吵醒了，正是我每天溜达到教堂做忏悔的时候。电话是詹姆斯牧师打来的，他说我晚上不用去忏悔了。这是牧师该说的话吗？他说他已经和医院的人联系过了，有办法让我和杰森见面。
牧师开着一辆豪华的林肯城市[ 林肯城市（Lincoln Town Car）：美国最典型的超级大型豪华轿车。——译者注
]来我家接我去医院的时候，天都黑了。可能有人觉得这太招摇，但牧师应该开着好车四处逛。我还见过很多教徒的车比他的还好。注意，这里不包括我，而是另有其人。
我问牧师能不能就在车里听我忏悔。我确实需要忏悔，而且我这把年纪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他咧开嘴笑了，问我要忏悔什么。我们总是会直接跳过“你上次忏悔是什么时候”这部分，因为他知道答案——一天前。
我忏悔了今天的那句“该死的”，詹姆斯牧师笑着原宥了我的罪过——只说了一次“万福玛利亚”，我觉得他可能只是刚好想开口说话罢了。为了表明态度，我大声说了三遍“万福玛利亚”，说完时刚好到达医院。
詹姆斯牧师扶着我下了车，我们走进医院大门，然后坐在了一位女士面前。坐下之前，我一直都挽着他的胳膊走。这位女士自称是杰森的“管床”，我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她问我为什么对杰森这么感兴趣。
一百岁的老头总是特别厉害……突然想不起怎么说才好……反正我年轻的时候，总说他们特别能信口胡诌。但是也有些好的评价，比如，“管床”觉得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人畜无害，而且相当可信。
“那孩子列了个清单。”我一边说，一边从衬衫前面的口袋里掏纸条，但怎么都拿不出来。詹姆斯牧师过来帮我——但凡换个人在这儿，我都会把他的手拍掉，但我知道牧师帮我是好心。
我摆弄着纸片背面黏糊糊的地方，把它展开。那位女士接过去看了一遍，眼睛湿润了。管床医生肯定特别了解这个孩子，她说得很委婉，但我还是抓住了重点。杰森的父母离婚了，他那个爸爸忙着再赚一百万美元；他妈妈人很好，但经济上有点困难，正在努力独立抚养儿子。她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总是在工作，每个月只休一个周末。他妈妈觉得杰森需要一个爸爸一样的人来引导他，所以她给杰森报名了“大哥一帮一”活动。
然后她又接着说了些有的没的。
“但麦克布莱德先生，”眼泪差点儿就滚落下来，但她及时擦掉了，“杰森的情况……不太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
“直说就好。”
“好吧。是这样，杰森的妈妈——她叫安娜——她给杰森报名的时候，要求我们提前告知每位大哥杰森目前的情况。”
“他住进心脏科病房的身体状况吗？”我问道。
“是的。很多大哥都想对他们帮扶的弟弟产生长久的影响，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您能理解吗？”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又重复了一遍，“长久的影响。”
我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詹姆斯牧师，然后又转过去看着这位女士。我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但实际上我已经气得怒火中烧了：“我当然理解。但你们不能因为我岁数大了就取消我参加活动的资格，我还能活个几年呢！我能对他产生长久的影响！”
“不，您误会了。”女士赶紧换了个坐姿，手指轻轻抹了抹眼泪，“不是您的问题，是杰森。他的心脏……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现在在等待移植的名单上，但……”
她没再说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但她要是觉得我会被杰森的病情吓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你有电话簿吗？”我问，“我想现在就给活动主办方打个电话。”
女士笑着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几个数字。五分钟后，杰森有了这个活动史上最老的老大哥。
这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一想到我和我小弟两个人可能都活不过一年，我忍不住轻声笑了。
·····
事实证明，就算你有心脏病，管床医生也不是只服务一个患者的。这位女士刚挂完电话，就飞快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实际上，是我们被轰出了办公室，但她说话做事很得体、很有礼貌，所以我也不太介意。而且，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回家之后，你应该先给他发个邮件。”牧师说，“你得给他父母打电话约个时间见一面，但如果你先给杰森发个邮件，他会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
“孩子们就是喜欢这样。时代变了，默里。”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我把想说的脏话咽了下去，只是嘟囔了几句。
我们开着车往回走，各回各家。我回我的家，牧师回上帝给他的家。我真的不想承认，我对人们说的那个什么邮件一窍不通。牧师肯定懂，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懂。但如果不开口问的话，回家就没法给杰森发邮件了。
“电邮机挺好用的是吧？”我问道。说不定我不直说出来，他也能懂我的意思。
“小菜一碟。”他就说了这四个字，没了。
我稍微挪动了一下，放松一下膝盖：“插上电，然后它就开始工作了？”
“差不多。”
他嘴巴旁边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皱纹，我觉得十有八九他是在憋着笑呢。
“好，很好。你非要这样的话，那我就直接问了。”
“问什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我完全不知道那玩意儿该怎么用。我可以给它插上电，也能找到我要按的字母，但剩下的谁来教我啊？”
现在，他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了：“我觉得我可以。”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说道。让詹姆斯牧师看到我努力学习如何使用那台电子邮件机，还不如让我把我心爱的1934年获得的棒球球星卡给他。
牧师开着他的豪车冲到了四车道上。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时速肯定快四十迈[ 1 英里 / 时（迈）=1.609344 千米 / 时（公里每小时）。——译者注
]了。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没看路，总时不时就瞥我一眼，一直在努力憋笑。
“我会众里有个小孩，十五岁，他参加了一个组织，就是专门搞这个的。”牧师说。
“搞什么的？教老古董怎么玩转电邮机的？”
“不止这个，他们能教老人们使用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比如随身听、电脑……”
“好的好的，我听懂了。你确定他们能教我用电邮机，是吧？”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天很黑，一排排街灯每过几秒钟就闪一下我的眼睛。我刚恢复了视线就又被闪了一下。这就像看着一拨快速球飞过，因为球飞得太快，所以根本看不见球在哪儿，命中率就更低了。
“那好吧。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我一会儿回教堂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一有空就过来。今天晚上也有可能，因为现在的小孩好像都熬到很晚。”我嘟囔着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牧师好像看出了我的情绪，换了个话题：“其实，你可能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摸着良心说，我老了以后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对。
“帮扶这个孩子。谁知道呢，你现在可能也正好需要他。”
“我需要？你说反了吧，明明是他需要我。我为什么会需要他？”
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嗡嗡”声充斥着沉默的车厢。“让你的人生恢复生机。”牧师说。我回头看他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
果然，几个小时后，有个孩子来敲我家的门了。其实我当时都要上床睡觉了，我换好了睡衣、穿着拖鞋，刚热好了一杯牛奶。但我觉得这个时间来拜访也还可以。大概一小时前，我把电邮机放在桌子上鼓捣了一阵子，让它开机了，然后就只能一直盯着它。
我打开门，一个小孩正眯着眼睛站在门廊上，他头发乱糟糟的，还戴着厚厚的眼镜。
“是麦克布莱德先生吗？”他问道。
“没错。詹姆斯牧师让你来的？”
“对。我本来想给你发短信告诉你一声我要来，但是，我猜你一定有座机什么的。”
“我有一部电话。”我回答道，希望我的回答没错。
小孩从我胳膊底下钻过去，进了房间。他甚至还喃喃自语道：“我总是被分到最难搞的人。”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电邮机，把我的椅子拉过去坐下了：“哇，这个很古老了，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以为你很了解科技产品。”我说道。听他的语气，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机器。
“我不研究这种复古的产品。”他回答道。他接着按了个按钮，机器就开机了。我刚才可是花了快半个小时才把它打开。“所以你需要我教你什么？你自己研究到哪一步了？”
“下车前詹姆斯牧师和我说了一些，告诉了我从哪儿输入单词之类的。但是我打了几个字，完全没反应。”
“你打了什么字？”孩子问。
“我应该是输了www.email.com。www这部分是牧师告诉我的，后半部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凡是手指经过的地方，就好像和键盘粘在了一起似的。他一边打字，一边念叨着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觉得你能——”
“嘘。”他伸手比画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通常情况下，我会骂他一顿，因为这个行为是不礼貌的。但他的行为举止阻止了我，感觉他像老师，而我是学生。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我俩目前的关系确实如此。那孩子看起来不需要我在周围看着，所以我拿起了桌子上的牛奶，跛着脚走到了前厅的厨房。我抿了一小口牛奶，享受着它的温暖和丝滑。几分钟后，我喝完了，他从屋外探进头来。
“都弄好了，”他说，“来吧，我教你。”
电邮机屏幕上全都是我之前从没见过的东西。我真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小孩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电脑知识的。“你是生活在科技世界吗？”我问。
他看了看我，好像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坐了下来，他过来靠近我的肩膀，指着屏幕上五花八门的图标。
“我已经把它尽可能地简化了，你千万别再把它弄乱了。”他说，“现在只需要点一下这个。”他指着一个写着“电子邮件”的图标说道。我移动了一下鼠标，但我的手抖得厉害，实在很难把那个小箭头挪到我想要的地方。“深呼吸。”那个孩子说。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但他不可能知道我肺不好的事情。“把自己当成那个小箭头，耐心一些。”
我终于把箭头挪到了那个点上，然后点击鼠标（我做相应动作的时候确实开口说出了“点击”和“鼠标”这两个词，这样小孩就不会觉得我一点都不懂了），我好像已经完成任务了。
“把收件人的邮箱写在这里，”他说，“在这里写邮件，写完后点击‘发送’就可以了。要是还有问题，就问问詹姆斯牧师，他应该可以帮你。”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已经走出了房间。朝我喊了一声“祝你好运”，然后把门一关离开了。我盯着屏幕，开始回想他让我在哪里输www.email.com。我拿出那张写着杰森电子邮箱的纸条，把它输了进去，希望我没输错地方。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我一直在戳键盘上的字母。终于，我点击了“发送”，就像老师刚才教我的那样。希望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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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MurrayMcBride@aol.com
主题：我是那位被分配做你大哥的人。但其实是我主动选择的，不是他们把你分配给我的
亲爱的杰森·卡什曼：
我之前用詹姆斯牧师的机器给你发过电子邮件。现在我有自己的机器了，但不知道它是否能正常工作，可否请你回复我一下？我对科技方面的东西还不太熟悉。
祝好，
默里·麦克布莱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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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是那位被分配做你大哥的人。但其实是我主动选择的，不是他们把你分配给我的
哥们儿，我们现在是兄弟了！hhh你不需要再用牧师伙计的邮箱了哈？酷毙了！他们说我在网上说的话显得我很成熟，但别怀疑我真的就十岁。你多大了？医院的护士说你像埃及的金字塔那么古老还是什么的……变老一定很酷！你有车吗？回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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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是那位被分配做你大哥的人。但其实是我主动选择的，不是他们把你分配给我的
亲爱的杰森·卡什曼：
感谢你的来信，虽然有些东西理解起来很困难。我以前学到的是，信件应该正式一些，你可能需要在这方面注意一下。至少首字母要大写，而且要规范使用标点符号。
至于你的问题（至少我觉得你提出的是问题），我今天刚庆祝了100岁生日。我有一辆车，但已经很久没开了。
感觉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期待很快与你再见。
祝好，
默里·麦克布莱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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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是那位被分配做你大哥的人。但其实是我主动选择的，不是他们把你分配给我的
天啊，哥们儿！你居然会说“规范”这个词，你太搞笑了。还说我是“不错的孩子”？对我说好话？好诡异。回见！另：刚写的这些话，首字母我都大写了，也写标点了，是吧？hhh下次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