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乔·西普尔2023-10-07 16:003,800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我甚至思考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这种感觉叫什么——参与感。天啊,以前我打球的时候,有时在参加重要系列赛的前夜,我都会辗转难眠。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转移注意力。这和我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要是回家等牧师的电话,最后我肯定会一直坐在餐桌旁,盯着电话,等着它响。而等电话真响了的时候,估计会给我吓出心脏病,那我就再也没法把清单还给杰森了。

我又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清单,盯着看了一会儿。但另一张纸片也从我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我花了一会儿时间把腰弯得足够低,才把它捡起来。这是基顿医生给我的那张有关社区大学美术课的纸条。

我觉得这个差事也许还不错,至少比冒着吓出心脏病的风险一直盯着电话要好一些,毕竟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要好好活着。社区大学就几个街区远,今天已经给我折腾坏了,所以我决定坐公交去,不走路了。我一天内居然坐了两次公交。

我在车上大概只坐了一分钟。到站时,司机提醒我该下车了,甚至还扶我下台阶。司机是个大块头的黑人,可能得有300磅[ 300磅=136.1公斤=272.2斤。——译者注

]重。但他的步伐那么轻盈,说不定他过去也是球手。他这个年龄是可以加入大联盟的,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因为种族问题,只能认识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直到1947年杰基·罗宾逊[ 杰基·罗宾逊:Jackie Robinson,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的第一位非裔美国人球员。——译者注

]的到来才打破了这种种族隔阂。当然,我的棒球职业生涯在那时就结束了。

那时候,我偶尔会和兄弟们一起开车去看堪萨斯帝王队[ 堪萨斯帝王队:历史最悠久的黑人棒球队。——译者注

]的比赛,给他们加油打气。很少有人知道队员们一直希望黑人能加入我们的大联盟。很多年后,这个愿望才得以实现。以前一直是球队的老板不想让他们加入。

有一次,我和兄弟们在堪萨斯看萨奇·佩吉[ 萨奇·佩吉:Satchel Paige,非裔美国人棒球选手。——译者注

]比赛,然后说服他和他的朋友们比赛结束后一起去酒吧喝一杯。其实我们也没怎么费口舌。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名的大人物,所以他和我们说他比白人队任何一个投球手都厉害的时候,我们相信了,而且我们刚刚也确实看到了他在投球墩上的优异表现。这就是美好的旧日时光。但如果老萨奇和其他几个人能加入我们球队,这个故事会更好,好一万倍。

公交车司机拍了拍我的手,好像我是个小婴儿似的,还超级大声地祝我今天顺利。我真想让他安静点,毕竟我耳朵又不聋。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社区大学的入口,想着我的世界在过去的岁月里是怎么缩小到现在这样的。以前,我能坐火车去遍全国联赛的每一个城市,去住高级酒店,去漂亮的体育场;但现在,我的活动范围几乎只有我家附近的几个街区那么远。以前,我能把一个棒球从我家直接扔到圣约瑟夫教堂,能扔到基顿医生的办公室里,甚至都可能扔到斯科基的那家便利店里;但现在,我很少离开我的生活圈,除了偶尔的“模特工作”——至少他们是这么称呼的。

其实,这些工作虽然离我家很近,但我也不是特别喜欢。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找俊男美女,而要找我。可能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偶尔就是需要一个老头。有一次,一个年轻人和我解释是为了人口统计,说得就好像我能听懂似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走进了社区大学的大门,因为我实在不想一直等着詹姆斯牧师的电话。基顿医生觉得这个工作可能对我有点好处,而我也非常尊重基顿医生,因此我还是来了。

我去过的大厦里几乎都有秘书处,但可能因为这是个社区大学,大厅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来指引我。我只有那张医生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柠檬林社区大学101室,下午四点。幸运的是,几步之遥的一个房间的门牌上写着101。虽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我的眼睛还是挺好使的——只要我戴上双焦眼镜。

但踏进房间的一刹那,我就知道我肯定看错房间号了。房间里光线很暗,前面桌子上仅用五六根蜡烛围成了一个圈。屋子里有十几个座位,都坐满了,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他们环绕成一个圈,正中间放着一把椅子。屋子里味道太大了,我有点发晕。我还在惊讶什么蜡烛居然能这么臭的时候,看到了在房间一角里燃着的一根香,另外三个角落也各有一根。我捂住鼻子,转身朝门口走去,但一个响亮而飘忽的声音叫住了我。

“欢迎您,先生。”这个声音说道,她的眼镜片比我的还厚,长发及腰。尽管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妆容跟面具一样扣在脸上。珍妮一点妆都不用化,天生丽质、绝世无双。“你就是默里吧?”她说道,呼出的气息闻起来和燃着的香一模一样,可能她熏香就和嚼口香糖一样随便。

“是的,女士。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房间。”

我当然知道就是这个房间,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但要早知道是这个阵仗,我是肯定不会来的。这个疯女人挽上了我的胳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一圈椅子的正中间了。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画架,所以我是看不到他们的脸的,除非他们从画架后面探出头来看我。至少这样还是有一点隐私的。我的膝盖抽痛得越来越厉害,身旁的椅子太吸引人了,所以我还是坐下了。来都来了,那就让他们画吧。

屋里实在太黑了,刚才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把椅子。它也在正中间,就在我这把椅子旁边。一位英俊帅气的绅士在这儿坐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他朝我笑了笑,我点点头回应他。看起来他人还不错,活了一百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好谁坏。

“当然。”那位说话轻飘飘的女士说道,“我们需要您把衣服脱掉。”

“脱衣服?没门。这上的是哪门子课?”

我试着站起来,但那香把我熏得晕乎乎的,所以我又坐了回去。那女人对我动手动脚的,试图让我冷静下来。“很抱歉,”她说,“我以为您的经纪人已经提前知会您了。”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也许,今天,可以穿着你的那个。”

“哪个?”我问道。我猜她说的是我的内裤:“是这样,我不打算脱衣服,因为不合规矩,就这么简单。”

“但是,先生,这是艺术。”她说,就好像这一个词就能解释清楚一切似的。她又点了几次下巴,然后直接朝我走过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粗鲁地侵犯了我的个人空间。“我理解。可能有些误会,非常抱歉。那能请您脱掉衬衫吗?我们今天就只画面部和上半身。”

我不确定当众脱掉衬衫会怎么样,但是我也根本不着急回家,回家也没什么事做。而且,这里这么黑,也不至于是什么偷窥秀。

“我可以脱掉衬衫,但是背心不能脱。”

她皱了皱眉,但是也没有反对,所以我开始慢慢、慢慢地解扣子。这个疯女人兴奋地咯咯直笑。

“好了,各位,现在让我们进入禅境,让全宇宙的能量在你们的身体里流淌,游走到双手,再从指尖流逝。现在和我一起唱。”

这简直不像是地球人能发出的声音。我把胳膊从衬衫里拿出来,然后放在了大腿上。我刚觉得这还挺舒服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突然都亮了起来,差点儿把我的眼睛闪瞎了。

“完美,”女人说道,“光与影的完美平衡。”

灯光确实把我吓了一跳,但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所以我假装表现得像期待已久似的,坐得直直的。不过,很多年前我就变成圆肩了,现在连我的头也有点偏,不能直直地架在脖子上。这种假装的效果可能不太好。

“我想起了第一次在这儿做模特,”我身旁的男人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这儿,手还交叉着放在桌子上。“我也讨厌她那种行为,”他说,“她让我摘掉手套,然后就把灯打开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露骨。”

一开始,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我才恍然大悟,是他的手。他来这儿是因为他们要临摹他的双手。现在我注意到了,他的手确实很好看,很有力量。

“刚才你是想讲个笑话?”我问道。

“对,但看起来笑话失败了。不好意思。”他朝我点头致意,“我是柯林斯。我想和你握个手,但是……”他朝那个疯女人甩了甩头。

“好啦,大家,”她刚好说道,“现在让我们近距离观察一下今天的第二位模特。我们这位……成熟的朋友。仔细看,注意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阅历留下的独特印记。”

和钱斯一样,这位女士也在这儿说暗号呢,但是我能破译出来。岁月留下的痕迹指的是我脸上和胳膊上的老年斑。那阅历留下的独特印记呢?是指皱纹太深了,绒毛都卡在里面了,皮也耷拉到了下巴。她不用这么隐晦,我能听懂。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她说,“向深处探寻,你会看到淡蓝色的眼睛。你会联想到他的苏格兰血统——”

“爱尔兰。”我说道。

从他们画画开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我:“嗯?什么?”

“我是爱尔兰人,名字是麦克布莱德。我父亲是坐船过来的。”

“当然,当然。可是我们需要您纹丝不动,之前没人和您说过吗?您一说话,嘴周围的皱纹就会跟着动,下巴附近的皮也会抖动——”

“好好好,我懂。我又不是傻子。”

她继续逐一描述我身体其他已经垮掉的部分。我之前应该一有机会就逃离这里。

“懂我的意思了吧?”柯林斯窃窃私语,“麦克布莱德先生,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但这个女人实在太吓人了。”

我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好意,他想让我放松下来。他很贴心,但还是不足以让我对那女人的评论置若罔闻。

我内心深处,期待他们能看见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看到我以前的样子。但这么想实在是太傻了,基顿医生让我来这儿工作也太傻了。

我坐了一个小时,忽视了膝盖和后背的疼痛,忽视了胸口深处的疼痛,忽视了在他们眼里我其实只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老头,没有丝毫价值。这个老头现在做不了以前常做的事,手脚不灵活了,连脑子也不灵光了。这个老头满面苍老,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

出门的时候,我瞥到了一个学生的画。画架已经开裂了,向左边歪了点儿;画布也磨损褪色了,就好像他买不起新工具似的。

但是和画布上那个行将就木、狼狈不堪的老头相比,起身离开的我仿佛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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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里·麦克布莱德的五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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