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乔·西普尔2023-10-07 16:004,346

看到钱斯的那辆拉风的进口车消失在街角转弯处时,那种作为父亲的失败感又一次刺痛了我。我以前是那么的疏离、古板,最关键的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当我意识到我失去了亲情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我猜这也影响到了下一代。就像球员们大获全胜后,朝教练们扔巨无霸水壶一样,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

我有点想拉下百叶窗,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而且希望永远都不再醒来。但是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孩子和他的愿望清单。我把纸条从我衬衫的口袋里拿出来,又读了一遍。我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和我那贪婪的孙子浪费时间。我现在唯一想做的是把这个清单还给小男孩。如果可以,我还想帮他完成清单上的几个愿望。

那么,这就是我决定要做的事情。

我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双焦眼镜,穿上鞋,戴上软呢帽,走出房门。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在第五大道的拐角处左转,爬上圣约瑟夫教堂前的石阶,移动的速度就像一只患了关节炎的乌龟。最近我的皮肤看起来也很像爬行动物的皮,以前圆鼓鼓的都是肌肉的地方,现在却皱巴巴的,只剩下一层皮耷拉在那儿。这个变化发生得实在太慢,我甚至一直都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我低头一看,小臂像毛巾挂在晾衣架上一样松松垮垮“悬挂”在手肘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只是老了。

我站在教堂里,淡淡的熏香味直冲鼻子,就像被一个快球打中了肋骨一样的感觉。我闭上眼睛,感觉她就在那里。十九岁的她,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当时正要嫁给一个蠢货,并将带给他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八十年时光。我试着把这些回忆和情感都埋在心底,但我永远都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家准备好回忆往事的时候,它们更可能会涌上心头。有时我甚至会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确定周围只有我一个人,然后再拿出一盒抽纸。但是每每当我准备好了,这种浓烈的情感却从来都不会光顾。但是当我在便利店排队,或在球场本垒板后面的第三排坐着想事情的时候,它都会出其不意地涌上心头。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哭得像个婴儿一样。我怀念我的新娘,胜过怀念生命本身。

“默里,是你吗?”

我擦干了眼泪,清了清嗓子。真不希望这么容易就被认出来。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又吸了一下鼻涕,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了后面的长椅上。詹姆斯牧师也坐了下来,但坐在与我隔了几排的前面的长椅上,他知道我喜欢这样。

“我以为你得再过几个小时才来。”

“嗯,”我说道,“还会再来的。我这次不是来忏悔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小问题。”

我告诉牧师,基顿医生说我可怜又孤独、我去医院的经历,还有男孩杰森。然后我把那张纸条递给了他,牧师一如往常地慢慢点了点头。虽然我在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但他也没有催促我让我赶紧说完。现在的年轻人里很少有像他这么沉稳的,大多都浮躁得要命。这可能就是他能够让一头茂密的头发和长长的胡须保持乌黑锃亮的原因,也非常符合他牧师的形象。

“所以你是想帮他实现他最后的愿望?”詹姆斯牧师在我说完之后问道。

“是的。牧师,这个孩子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动了我。”

“是什么东西呢?”

我看着祭坛后面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思考了一会儿:“不公平,就是这个触动了我。那孩子不应该有一个那样对待他的父亲。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也不该有心脏病。为什么上帝让我健健康康地活了一百年,却让那孩子得心脏病呢?”

“你知道的,默里,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如果说我不喜欢詹姆斯牧师,那就是因为这个,他总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信仰一个事物需要坚强的信念,因为我们普通人肯定无法知晓上帝想要什么、打算怎么做,或者有什么计划。但我觉得牧师应该知道这些。我和他聊过,但他只是笑笑,然后说了些乱七八糟有关谦逊的东西。

“你为什么觉得你能帮这个男孩?”詹姆斯牧师问,“我想用不着我来提醒你,你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默里。而且他这些愿望有的确实……很难,况且他现在已经病得这么重了。”他把那张清单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就好像他能有计可施似的:“你真的认为你是这事的合适人选吗?”

牧师也许是对的。我太老了,也太没用了,几个小时前我甚至还计划着明天停药自杀。但男孩的爸爸把他拽走时他脸上的神情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便是回家吃男厨罐头也不能让我忘记这一幕。如果我好好干,也许我能给杰森一些我没能给予我的孩子们的东西——扮演一个真正的爸爸的角色,我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有多重要。

“我可以,”我说,“我还是挺有干劲的。”

牧师看着我,和基顿医生有时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这眼神看起来就像我刚在葬礼上讲了个笑话,他不该笑,但实在又忍俊不禁。

“那好吧。”他说,“或许你应该联系一下他。”

长椅“嘎吱嘎吱”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

“确实应该,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地址和电话。”

“跟我来,我也许能帮你。”牧师说。

牧师知道我岁数大了,放慢步伐来迁就我,速度就像糖浆沿着梅森罐的玻璃壁缓缓滴落一样。我起身跟着他来到教堂前方,穿过侧面的门。我应该算不上去过教堂后面,至少我没在里面待上很久。我小时候做过辅祭,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当时我们对这个工作一无所知,因为全都是拉丁文。虽然我一点都不懂,但是我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因为如果我坦白说我不懂,就会挨父亲的鞭子。

詹姆斯牧师带着我穿过了走廊,比我知道的教堂还要远一些。我们来到了他们办公的地方,他朝一个正在伏案工作的女士挥了挥手。我很好奇,教堂里有什么工作是需要女士坐在桌前做的。

“就是这儿了。”牧师说着,坐在了一把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上。他翻看着一本电话簿,然后锁定了目光。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他开始和电话那边的人聊天:“玛莎!我是詹姆斯·冈萨雷斯牧师,圣乔教堂的那……我很好,谢谢,你怎么样?我听说你最近有些好消息。”

他们像这样聊了一阵子,就像是在走什么流程。现在好多人都太看重利益了,切入主题之前甚至都没时间嘘寒问暖一番。但牧师不这样,他和电话那边的人聊了几分钟,其间聊到了未出生的孩子,上周下雷阵雨时夹杂的冰雹,还有教堂里新改造的教区。我走神了一会儿,看起了墙上的十字架,还有牧师桌子上摆着的照片——年轻的詹姆斯牧师,身边的一定是他的父母。还有一张圣母玛利亚的卡片,看上去像是从葬礼上带回来的,上面写着“安息”这个词,还有一些经文。当听到牧师说到杰森的名字时,我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的谈话上。

“没错,”他说,“卡什曼。卡车的卡,什锦的什,曼妙的曼。对,听起来像钱[ 男孩的姓氏是Cashman,在英文中cash有现金的意思。——译者注

]……哦,什么都行,比如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也可以,如果他有的话。现在的孩子们都很……真的吗?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了,玛莎,咱们回头再聊。”

牧师挂了电话,朝我笑了笑:“我在医院里有熟人,好消息是,你要找的这位杰森·卡什曼有电子邮箱。看来这小孩还挺潮。”

他面向电脑,拿着什么东西晃了晃——之前听人管它叫鼠标——屏幕亮起来了,然后他敲了几下键盘上的按键。这是我所知道的有关电脑的全部知识了:鼠标、键盘、按键。我也根本不需要知道别的,现在所有人都说电脑至关重要,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一百年来从没用过电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从来也没饿着肚子、没和妻子离婚,也没拖欠过抵押贷款。

“好了。”牧师又敲了键盘上的几个字母,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我过来,“你可以坐在这儿给这个男孩写信了。”

“信?在这个机器上?怎么可能?”

“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有电邮。”

“电邮?”

“它是电子产品,所以叫电邮,需要靠因特网工作。你知道因特网吧?”

“听过这个词。”

詹姆斯牧师突然放声大笑。我真搞不懂他奇怪的笑点。他一边示意我坐到椅子上,一边说:“敲一封信出来就好,我会把它发给男孩的。”

“信?写什么?”

“你自己决定。先在‘主题’一栏写点东西,然后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我不确定要写什么,写我想帮他完成清单上的愿望?这来自一个陌生人,可能会显得有点奇怪。但那把椅子看上去确实很吸引人,所以我慢慢坐下来,盯着键盘。所有字母都在键盘上,我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到那个正确的字母。珍妮以前有个打字机,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按下了几个字母,然后开始连词成句。

收件人:jasoncashmanrules@aol.com

发件人:FatherJamesGonzolez@hotmail.com

主题:我今天见过你,我们还一起在电视上玩了游戏,而且你赢了。我这里有属于你的东西,应该归还于你

亲爱的杰森·卡什曼:

我是默里·麦克布莱德,你可以叫我麦克布莱德先生。今天我们在医院见过。我拿到了你的清单,想尽快还给你。

祝好,

默里·麦克布莱德

“很好,”牧师的声音从我肩膀上方传来,“写这封信只花了二十来分钟。”他咯咯地笑着,好像刚才说的话很搞笑似的。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说道:“主题通常会稍微短一些,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我们发送邮件就可以了。”他又按了鼠标上的什么东西,然后电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坐在电脑前,不用纸和笔,就能给别人写封信。这感觉怪怪的,不太合乎常理。我往后推了推椅子,想站起来,可是这破膝盖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不着急,默里。”牧师说道,“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我的膝盖确实疼得厉害,但我也不打算继续坐在这儿让牧师怜悯我。“那现在要干什么?”我说。

“他也许会回信。”

“我还没给他寄过去呢,他怎么可能会回信?”

“你已经寄给他了,你给他发了电子邮件呀!”

“怎么发的?我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

“默里,你有他的电子邮箱,记得吗?你家里有电脑吗?”

“不算是有。”

“不算是,这是什么意思?你家要不就有电脑,要不就没有。”

“钱斯扔给我一个像是电脑的东西,但又不是真的电脑,好像叫什么邮件机器。”

“电邮机吗?”牧师问道,“那太好了。它其实是电脑,但只用来收发电子邮件。你可以用那个机器给杰森写信。”

“我都和你说过了,我没有他的地址。”

“但是你有他的邮箱地址啊,默里。还是不懂吗?它是电……哦,快看!他已经回复了。”

他指着电脑屏幕,俯下身又点了点鼠标,一个小小的页面变大了一些。然后我读了这封信:

发至:FatherJamesGonzolez@hotmail.com

来自:jasoncashmanrules@aol.com

主题:我的天!

我的天!哥们儿,你酷毙了!我没想把它丢在那儿的,但是我那浑蛋老爹不让我回去拿。求求你了,能把它还给我吗?我很需要它,联系我的管床医生吧。886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能告诉我这写的是什么东西吗?”我问。

“他的回复。你之前没和我说他年龄这么小。”

“说了,我说他还是个孩子。”

“你是说了,好吧,无所谓了。信上说他想要回他的清单。”

我把胸前挂着的双焦眼镜架在鼻子上,问道:“他哪儿说了?”

“不用管了,”牧师说道,“我会给你申请个邮箱,然后你就可以在家用电邮机和杰森联系了。你想用哪个平台的邮箱?微软还是雅虎?”

“什么?”

“算了,我就随便给你申请一个吧。我现在打几个电话,你可以回家睡个午觉。一有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在回家的路上又紧张又混乱,但也有些高兴。一想到我能见到杰森,我能帮助他完成那个愿望清单,我就高兴得想要蹦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可是难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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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里·麦克布莱德的五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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