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送杰森回家了,我问杰森能不能和他一起回去,因为我想正式地见一下他的父亲。
“他很忙。”杰森说。
“哦?忙什么?”
他亲完明迪·阿普尔盖特后的高涨情绪和脸上带着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不知道。忙大人的事情。”
“一分钟就可以,”我说,“我不会占用太长时间。”
“随你便吧。”他说着,脑袋的一边抵在车窗上。我开着雪佛兰来到他家的大门前,和保安挥了挥手,大门缓缓打开了。此时,杰森还是在劝我不要去。“他可能没法和你聊天,”他说,“他平时总是特别忙。”
他越不想让我去,我就越下定决心要去。我把车停在环形车道上,然后开始了长达三分钟的漫漫下车路。刚一进门,杰森就对着巨大的门厅喊道:“我回来了。”唯一的回应是房顶的吊灯。他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我说什么来着。”然后拽着他的氧气罐进了电视房,一屁股陷进沙发里,身上还穿着他的西装三件套。我和那个喷泉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蹭着地跟在他身后。“想玩吗?”他问。
“现在不是时候。我在哪儿能找到你爸爸?”
“他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工作。”杰森回答道,但视线一直停留在屏幕上。
“他的办公室在这儿?在家里?”
杰森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电视,手指向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我沿着这条长廊走下去,找到了他爸爸上次闪身而入的那间屋子。我把耳朵紧贴在门上,听到里面在谈话,但听起来只有一个人在说。他可能是在打电话吧。我想表现得礼貌些,等到杰森爸爸挂了电话我再进去。但我又在想——他可能一直都挺我行我素的。如果我想给他留下印象,我可能需要离经叛道一些。
所以我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用我最大声、最老态的声音喊道:“噢!你在这儿啊!很高兴见到你!”
杰森爸爸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这一次,他正坐在桌子旁,果然,耳边放着电话。他肯定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状况,绝对没有人敢这样打断他。他现在看起来完全蒙了。
烟袅袅升起,他头顶上飘着的雾气又浓重了一些。地毯、书架,甚至橡木桌子和皮椅都散发着烟的气味。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对着电话说:“一会儿打给你。”
要不是我已经一百岁了,他肯定会揍我一顿。但我没有被吓住。在他朝我大喊大叫之前,我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说道:“我是默里·麦克布莱德,是杰森的大哥。”
他斜着眼看了看我,然后开口说道:“我记得,有这么回事。”他挥了挥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赶走:“我是本尼迪克特·卡什曼。”
“我把杰森送回来了,”我说,“他刚刚完成了第一个心愿。”
我其实有点期待他能和我握个手或者击个掌,甚至和我拥抱一下也可以。毕竟,现在状况不太好。他儿子的心脏坚持不了多久了——总而言之,我得出的结论是,他快死了,但他的五个愿望才完成了一个。杰森爸爸没有回应,只是茫然地盯着我。
“他亲了一个女孩,”我说,“用嘴。”
本尼迪克特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个愿望清单的事情。
“他才十岁。”
“对,我知道,这听起来确实很奇怪,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我预想的对话不是这样的。但当时他要是在场就好了,要是他能看到他儿子从内心流露出的喜悦,看到他像安德鲁斯姐妹[ 安德鲁斯姐妹:The Andrews Sisters,是美国20世纪上半叶最成功的女性乐队。——译者注
]那样开心地手舞足蹈,看到他喜极而泣的样子,就好了。
本尼迪克特点了一支烟,隔着缓缓升起的烟雾盯着我。除了他那一排电脑发出的“嗡嗡”声之外,屋子里一片寂静。他沉默不语地盯着我,感觉像是在恐吓我,搞得我很不舒服。但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曾经有一个时速九十迈的快球直朝我下巴飞来,我也把它降服了。他干什么都吓不倒我。
“杰森心脏有问题。”我说完,指了指他已经溢出来的烟灰缸,“你觉得这么做有用吗?”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像条龙似的把烟从鼻子里喷出来:“去年我赚了二百三十万美元。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地赚钱吗?因为要付医药费。你以为保险公司会给报销?他现在接受的治疗不能报销,他们说这叫实验性治疗,所以得自己付,得我来付。你带着他出去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的时候,我一直在这儿赚钱养家糊口。现在我问你,谁更伟大?”
我想说,这不是谁更伟大的问题,重点是杰森。
但我没有说出口。透过层层烟雾仔细地审视这个人,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他既不贩毒,也不打孩子,他只是有些迷失方向,有些分不清主次。我不是说他竭尽全力为孩子挣医药费是错误的行为,但是他们二人的父子关系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当然,我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况且,杰森是他唯一的孩子,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却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实在不忍心再责骂他了。
“我道歉,”我说,“我会自行离开的。”
我关上了门,转身返回电视房,看到杰森的角色正疯狂地向屏幕上方的一艘巨型宇宙飞船开火。我扶着氧气罐,慢慢坐到他身边,膝盖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好像在抗议。“给我看看你的清单。”我说。
他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拿清单,另一只手还在热火朝天地按着按钮,眼睛从未离开过屏幕。我接过清单,看到“亲一个女孩(亲嘴)”这条愿望旁边画着一个大大的红钩。这是除了珍妮给自己买的那件吊带裙之外,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我颤抖的手指移动到下一个愿望——“在职业棒球大联盟的体育场打出本垒打”,这可能有点棘手。
“你是强击手吗?”我问。
“不是。”
“那你能打很多二垒安打[ 二垒安打:指的是打出球后,击球员最终安全跑到二垒。——译者注
]吗?”
“最近没有。”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清单,摸索着把它塞回口袋里。“你长这么大打过棒球吗?”
“没。”
“苍天啊。”
他怎么不直接写穿越时空呢?这两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几乎差不多大。但这就是爱吧——会让你忘记所有“不可能”,就像我和珍妮在一起的这八十年,就像我和我的两个孩子,虽然我可能没有让他们感受到。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和我的孙子钱斯之间也是这样,是有爱的。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杰森亲吻明迪·阿普尔盖特后的反应,都会爱上这个男孩。
所以,尽管他在职业棒球大联盟的体育场打出本垒打的这个愿望难如登天,但我又一次开始发动脑子里的齿轮了。
我想,是时候去拜访一些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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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的治疗——没劲透了!!!
我今天要去医院治病。真是太没劲了。妈妈要工作,爸爸觉得太压抑了,所以不想去,而且他还得工作。你想来吗?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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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杰森:
我很荣幸能陪你一起去。然而,我不清楚时间和地点,也不清楚我应该做些什么。希望你能分享一些此事的相关信息。
祝好,
默里·麦克布莱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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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的治疗——没劲透了!!!
哥们儿,下面是“一些此事的相关信息”。这么说话好奇怪啊。算了。下午一点,好像是623室还是什么的,就是女厕所对面的那间,我也不知道,你问问我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