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美)乔·西普尔2023-10-07 16:003,504

回家看到电话答录机的灯一闪一闪的。我按下播放按钮,然后去开了一瓶方饺罐头。我正要把罐头往碗里倒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充斥着布兰登·奇尔森的声音。

“嗨,默里,我是布兰登。上次你怎么不给我回电话?因为耳罩的那个拍摄吗?不理经纪人可不好哦,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管怎样,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基顿医生有没有说服你去接手那个美术课的工作。现在有一个花生酱公司的拍摄,他们需要一个老人,我觉得你是最佳人选。试镜在周三下午四点整,地址是奥康纳大厦223室。去吧,好吗?他们要找的就是你。这个钱很好赚,相信我,默里。”

我没理这条留言,把我的方饺放在炉子上热了三分钟零二十秒——最恰到好处的时长——而且幸好钱斯不在这儿。他总是对我的模特职业冷嘲热讽,管它叫老人年鉴俱乐部。

我接了一杯自来水,坐在那张我和珍妮以前用的圆木桌旁吃晚餐。吃完饭,我走到水槽边,把餐具都洗干净,然后走进客厅。

这是栋老房子了,客厅上面还有一间阁楼。我已经快十年没上去过了,但今天晚上总觉得有什么在召唤我。我从布满蜘蛛网的角落里拿起一把旧扫帚,用它去钩天花板上一块拴着方形木板的绳子。扫帚把总是左右摇晃,我试了十几次才终于钩到了绳子,让它垂到了我能够到的高度。

我闪到一边,使劲拉动绳子。接着,那块方形板子沿着绳子滑下来,露出了阁楼的一个小口。我又往下拽了一点绳子,安装在旋转门上的梯子就一直滑到了地板上。

我花了整整十分钟才爬上去。钱斯要是知道我正在干什么,他肯定又会絮絮叨叨地训斥我一番。我下定决心千万不能掉下来摔断髋骨,绝不让他有任何理由把我扔到那个所谓的“家”,也就是养老院。据我了解,养老院和家毫不沾边,有着左撇子和右撇子一样的天壤之别。

阁楼和球员休息区差不多大,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堆积的尘土。我拉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抽绳,灯泡随之亮了起来。这上面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奖杯之类的,还有几个对我意义非凡的棒球,其中一个是我在大联盟打出的第一千个球获得的奖杯。这蜘蛛网也太多了。但这些都不是我现在要找的东西。

我对阁楼最里面的行李箱比较感兴趣。打开它时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声,卡片就在最上面,装在一个塑料小盒里。这是一张1934年的球星卡,也是我所有卡片里面最好看的一张。他们都是让我举着球棒摆拍,或者在我挥棒的时候突然喊停,拍一张丑丑的照片。可是,谁会在球员休息室外面打棒球啊?

1934年是我在大联盟的最后一年,而我却错过了拍照的那天。我和珍妮在拍照前一天的晚上出去吃饭,吃的是意大利面还是什么。结果吃完饭,我肚子疼得满地打滚,那一整晚和第二天,我都是在厕所里度过的。珍妮很担心我,给我做了吐司和鸡汤,一点一点地把我照顾好,让我恢复了健康,但我还是没来得及赶去拍照。所以他们不得不在比赛的时候给我拍。我一直都不像那帮老头们那么爱自吹自擂,但这张棒球卡上的照片是我这辈子看起来最健壮的一张。这张照片里的年轻人正值壮年。这是唯一一张——在所有纪念品中——我永远都不会丢掉的照片。我保证,在我寿终正寝的时候一定会带着这张照片。我已经和詹姆斯牧师说了,不要让钱斯的脏手打我照片的主意。

我盯着这张棒球卡看了很久,回忆起过去在晴空万里的棒球场上的点滴。直到膝盖开始抽痛时,我才依依不舍地把卡片放回行李箱。里面还有一台老式留声机,这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懒得清理上面的灰尘,甚至懒得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碟片,直接把它拎出来插到墙上的插座里,按下了开关。因为刚才俯下身来插插座,我膝盖现在僵得不行,所以赶紧坐下来,准备听录音。沙发椅上的方格纹布料已经有些磨损了,肯定是让老鼠咬了。

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阁楼里回荡起深沉又神圣的声音。

默里·麦克布莱德来到了击球位,这位三十七岁的左外野手老将在本赛季的击球率为0.226,很多人认为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身穿小熊队队服。他走后,芝加哥小熊队一定会非常想念他。

这应该是场比赛。我隐约想起,我的一位老朋友很多年前用黑胶碟给我录了几场比赛,这一定是其中一场。

也许是录音里的声音,又或许是他们说话的方式,把我带回了从前,让我想起了蔚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地,我似乎闻到了皮革和松焦油[ 松焦油:会增加投球手的棒球旋转速度。棒球投手涂抹松焦油后,能增加手指与球的摩擦力,还能降低出汗等因素造成的控球不稳。——译者注

]的味道。闭上眼睛,我仿佛回到了三十七岁。

鲍勃·雷诺兹火力全开,准备一击,这是一个内角[ 内角:在棒球运动里,内角是指投手投出的球,在偏靠近打者位置。——译者注

]快球。

我不记得场上都有谁,也不记得这是哪场比赛。当时我要是三十七岁的话,那就是1934年的事情,我的最后一个赛季。我又回到行李箱前,拿出那张1934年的棒球球星卡,把它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它的存在。

雷诺兹在等待信号[ 信号:此处指投手和接手之间的暗号。——译者注

]……现在他接收到了,又一次冲了出去……麦克布莱德挥棒但未中,差了一英尺。老默里·麦克布莱德被虚晃了一招。

老默里·麦克布莱德,他是没见到我现在有多老。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说麦克布莱德的职业生涯已经接近尾声了。长久以来,他一直是大联盟的中流砥柱,但众所周知,棒球是年轻人的运动。雷诺兹甩掉了捕手,现在的场上形势对他有利。继麦克布莱德的上一次挥棒后,我们估计又会看到另一个曲线球。

打曲线球,谅你也不敢。我年轻时绝对能击中那球的,虽然我当时已经三十七岁了,联盟里的投手我可是一个都不怕。我仿佛看到了观众为了来看球赛而盛装出席。

现在雷诺兹要投球了……又是一个变向球!但这次麦克布莱德略过了这一球,球朝着左外野飞去。格林伯格回去了,他现在上了警戒跑道[ 警戒跑道:用以警告接球的外场队员已接近看台等。——译者注

]……他没有接住!球没有打到墙,麦克布莱德在二垒附近冲刺,直奔三垒——快看,他跑得飞快!天,他还是挺敏捷的。现在要投三垒……麦克布莱德滑倒了,他……安全上垒了!默里·麦克布莱德凭借他在本赛季的第五场三连胜稳居第三。哦,天哪,也许这位老伙计还是宝刀未老。默里·麦克布莱德向世界展示了他依旧有……

播音员还在继续,但在我的思绪里仿佛已经消散远去了。脑海里的声音震耳欲聋,以前的记忆也汹涌而来。我想起我曾离开珍妮,离开孩子们,奔走于各个城市,一天一天地离他们远去。我错过了孩子们的校园时光,错过了他们的体育锻炼,错过了他们的恋爱……实际上,我错过了他们的全部人生。当我终于不打棒球的时候,孩子们早已经长大成人,也确实按照我们的指示去做了——他们步入社会,自力更生,也都各自结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们总是非常热心地来探望我们,我们也一直都有联系和往来,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和看珍妮的截然不同。我花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来欺骗自己这没什么可难过的,假装这不是我的错。

我走过去,一拳砸在留声机上。唱臂断裂,播音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又坐回椅子里,开始哭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棒球卡,它是我人生的全部价值。除了在珍妮的葬礼上,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号啕大哭过。我紧紧地捂住我的脸,但还是止不住哭泣。

我为逝去的青春痛哭,为珍妮和孩子们痛哭,为我所错过的一切痛哭。我想变成一个能坦坦荡荡倾诉衷肠的人。

我想变成一个父亲,让孩子们知道,他们就是我的全世界的那种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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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马上就要亲亲又啵啵啦

尊敬的默里·麦克布莱德先生:

哥们儿,我在家庭纽带重播时听到了些什么,但其实根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我终于逃离了我的浑蛋爸爸,又回到妈妈身边了。她说我得告诉你我的一些情况,也得让你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情况。她很奇怪是吧?她还说我不应该用OMG和hhh这种词,因为你看不懂,但我觉得这不可能看不懂啊。你是地球人吗?

好吧。你知道我十岁了,也看过我的清单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噢,我长大以后想做职业棒球手或职业橄榄球队员,说不定还想做职业篮球队员。我喜欢奶球和樱桃可乐,可是妈妈不让我吃太多。她说是为了我的心脏好,但我觉得她在瞎扯。瞎扯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但妈妈说我不能说脏话。连拼写检查都觉得“瞎扯”这个词很奇怪。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检查修正。

这是我写过的最无聊的邮件了。我妈妈有时候很笨,但至少她人很好。

回聊。杰森。注:妈妈让我写“祝好”,但我和她说,她要是这么想写这封邮件的话那就自己写算了,然后她被我噎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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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马上就要亲亲又啵啵啦

亲爱的杰森:

感谢你的来信。听起来你妈妈人非常好。她告诉你不要说脏话,也不要吃垃圾食品,这都非常正确。我确信她一定非常爱你。我也想和你介绍一下我自己,但我一百年的故事,在一封信里无法全部说完。

期待明天见面。祝你接吻成功。

祝好,

默里·麦克布莱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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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复:我马上就要亲亲又啵啵啦

哥们儿,我不敢相信你居然管那叫“信”。讲真,实在太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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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里·麦克布莱德的五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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