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母点头道:“我儿说得不错,我也希望你将来有光荣的日子,那么你的父亲死在九泉也应含笑了。”
自此袁彪受了这个激刺,胸中的壮志更是跃跃欲动,只苦没有机会。
有一天他同欧阳兄弟到城西卧牛山巅上去游眺,山风怒吼,平沙无垠,东北面乃是一个古代的战场,只有二三苍鹰在那里回翔上下。
远望辽河如一细线,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慨,不觉仰天叹了一声。
欧阳义便问道:“袁大哥,今天我们猎履游山,玩赏风景,你却仰天长叹,为了何事?”
袁彪拣一块平滑的山石和欧阳兄弟一同坐了,对他们兄弟说道:“我们往常读古时史乘,见有许多志士豪杰投袂而起,轰轰烈烈地建一番伟业,留芳百世,名闻九洲。
彼丈夫也,我亦丈夫也,我们年纪也不小了,正在奋发有为之时,况且观当今时局,真是多难之秋也,应抱着澄清天下之志,出去活动活动。若老是这样守在家乡,局促如辕下驹,老死于蓬蒿之中,岂不有负此七尺之躯?”
欧阳仁听了袁彪的话,便接口说道:“大哥之言正合我们弟兄俩的怀抱,我们有时也想到这一层,不甘雌伏,愿作雄飞。
现在京中亲王弈劻和我父亲惜日情谊很笃,我父临终时曾写一封书,嘱我弟兄二人到他那里去拜谒,愿充黑衣之数,弈也曾特派差官前来吊唁并致殷勤。
只因我们倾不惯奔走权势之门,而家中也还有饭吃,所以懒懒地不曾前往。若到了他那里,他终能提拔的。不知大哥可有这意,找个出路?”
袁彪微笑答道:“丈夫的出处也是很要紧的,满奴僭据中华已有二百余年,没有把中国统治得富强和发达,反而丧师失地,败在碧眼儿手里。
国势日弱,民生日艰。而东洋的木屐儿又是步步逼入,咄咄可畏,眼见得神洲有陆沉之祸,有志之士私心慨叹。但是那些满奴都是频预无能之辈,妄作威福,不知大体,只把我汉人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我对于满奴很是怀恨。况我先世崇焕公也是间接死于满人之手,亦有宿仇。
我很想联合有志的义士把胡虏逐掉,光复汉室,否则大好中国将要断送满奴的手里了。至于弈助虽是权势赫奕,而其人昏庸,没有作为。
若去投奔他门下,岂非将千里马售于奴隶人的手么?即如这里的府尹尚荫庭,本来也是个满人,胸中一些没有才学,却被他夤缘权奸之门,得了一官,便不顾民怨沸腾,只是很命的刮地皮刮入他的私囊去。这样贪官污吏,锦州人无不侧目而视,然而也奈何他不得啊!”
欧阳义道:“讲起尚荫庭,贪污无比,他到锦州来做了二年多的府尹,百姓受他的茶毒,真是苦不胜言。还有他的儿子小庭,倚仗着他父亲的势头作威作福,时常在外鱼肉良民,强奸人家的姑娘。
在他手下养着四个家将,都是精拳棒的关东大汉。
一个名唤一声雷,因他声音洪亮;一个名唤两头蛇,因他生性很毒;一个名唤三太保,因他最摆威风;一个名唤四眼狗,因他的双目之下有一对黑痣。
这四个人是他的心腹羽魂,出入护从,好不耀武扬威。”
袁彪听了便道:“你说的便是花花太岁尚小庭么?那厮真是可恶,我也久回他的恶名。有朝碰在我的手里,哼哼~管教他再也发不出威风了。”
欧阳仁打个阿欠,立起身道:“别谈了,这些事令人听了怪闷气的,我们再向山中探胜境去。”
于是,袁彪和欧阳义也跟着一齐立起走向后山去游。
青龙洞和藏军洞都是山上的名胜,游罢两洞,时已不早,便相将下山,告辞回家。
临别时欧阳义又对袁彪说道:“明天城内二郎庙演剧助赈,请的都是京津名伶,我们恰被友人强卖给三票,明天午后要请大哥一同前去观剧,好不好?”
袁彪答道:“左右没事,不妨随你们去。”
欧阳义道:“那么还请大哥明日早临,便在舍间用午餐罢。”
袁彪道:“也好。”
洒开大步跑回家中去了。
到得次日午牌时分,袁彪身上换了一件新制的蓝缎夹袍,走到欧阳兄弟家中来。
欧阳兄弟早已端整酒馔相待,三人一同坐下吃了几杯酒,用过午饭,便摇摇摆摆走到二郎庙来。
早见庙前人头拥挤,许多小贩摆着冷热食物摊,高声叫卖。
还有许多人要想握入庙去,但是庙门前站着几个又长又大的收票员,又有一排军警在那里维持秩序,看白戏的人如何容易走得进去。
袁彪上前将两手轻轻一分,众人早已东跌西倒的向两旁闪开,欧阳兄弟随着上前。
众人暗想那里来的大力将军,回头一看便道:“摩云金翅来了,快让开些吧。”
袁彪等走到门前,欧阳仁把三张票递与收票员,和袁彪欧、阳义昂然步入。
早有案目引到楼上西面一间包厢里,尚有四个空座,他们三人便占了三个座位坐下,茶房当时摆上水果盘子来。
袁彪先向台上一看,正演着乌龙院,扮宋江的恰向阎惜姣讨还那招文袋。又望四下一打量,见正厅上早已坐得水泄不通,正中坐楼里也坐得满了。
欧阳义便把手向花楼里一指,说道:“袁大哥你瞧,那花花太岁尚小庭也在那里看戏。”
袁彪跟手一看,见花楼正中的一间里高坐着一个鲜衣华服的少年,身材矮小,面上生得一团邪气,眯着双目只向下面正厅上打转。
旁边站着四个大汉,挺胸叠肚,威风凛凛,正是一声雷、两头蛇、三太保、四眼狗那四员家将了。
袁彪微微笑了一笑,对欧阳义兄弟说道:“我看他三分似人,七分像鬼,却要摆什么威风,只好去欺负一般懦弱的小民罢了。”
此时台上杀媳做完,锣鼓敲得震天价响。
袁彪取过戏单一看,见是刘月山的艳阳楼《拿高灯》上场了。
那刘月山乃是名闻北方的短打武生,能戏很多,但有三出是他的拿手好戏,曾在皇太后面前做过的,乃是《大闹蜈蚣岭》《花蝴蝶》和这出《拿高灯》。
所以,他一上场看,戏的人精神也不觉提起来了。
袁彪和欧阳兄弟正看到高登强抢良家妇女时,忽听下面正厅上喧哗起来,忙俯身向下仔细一瞧,却见尚小庭身边的两个家将,三太保、四眼狗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从花楼里走到正厅上,正向第七排上的一对少年夫妇讲话,气势汹汹,若将动武。
那少妇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穿着月白色的黑滚边袄子,生得楚楚可怜,匿在少年身后,很见觳觫。那少年身躯瘦弱,像个书生模样,一面伸着双手护住少妇,一面还向三太保等答话。
看他的面上涨得通红,额际青筋坟起,似乎十分愤怒。
大众也回过脸来瞧看,只是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
早听四眼狗一声吆喝道:“不要和他多讲,且带这花姑娘上去再说。”
那少年又向他们分辨时语音稍低,上面听不清楚了。
只见那四眼狗狰狞如恶魔一般,施展巨灵手掌,早把那少年拎小鸡般一把提开座位。
那少年踉踉跄跄跌在一边,三太保便抢过来拖那少妇,好似一头饿虎,扑到可怜的小羊身上,只吓得那少妇云鬓散乱,伏地求饶。
戏台上正在大战高登,依旧做得热闹,台下的观客也都敢怒而不敢言。
正在这个当儿,刷的一声,袁彪早从西边包厢里飞也似地跳将下来,把三太保一掌打得跌出一丈余远。
四眼狗见平白地有人出来干涉,便上前喝问道:“你可知我等奉了花花太岁尚公子的命令,来此招这花花姑娘上去玩笑,谁教她把好意当做歹意,不肯听从呢。你这人可是吃了豹子胆的,敢来管闲事,向太岁头上动土么?你姓什么?唤什么?快快道来。”
袁彪一声冷笑道:“小子听着,我姓袁名彪,一生喜管闲事,说什么太岁头上动土,不但动土,且要拔毛呢,待我来问个明白。”
这时那个少年立起身,气得面色发白,立在一旁。袁彪里向他问道:“你们是谁?这女子是不是你的妻子?快快实说。”
那少年颤声答道:“在下姓严,名文起,住在本城三宁街,青得一衿,现在人家教读。她是我的妻子郑氏。
今天一时高兴,我们夫妇二人来此观剧,不料他们两人突然前来,硬说我的妻子是花姑娘,必要拉她上去奉侍府尹的公子尚小庭。
我想我们乃是好好的人家,岂能忍受此侮辱,尚小庭虽是官家子弟,也不能倚仗威势强占人妇,所以向他们毅然拒绝。谁知他们竟动手起来了,好不令人可恨。”
说罢,已气得索索地抖个不住。
原来花花太岁尚小庭本是个好色之徒,平日的行为在欧阳义口中已述出大略,不必多赘。
此次,二郎庙演剧助账,本是慈善性质的公益戏。
主持的人知道尚小庭的脾气,所以非但不向他售票捐募,而且特地折柬邀请他来观剧,尚小庭因此高高兴兴地带了四员家将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