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讲?”
那声调尖锐者显然听出了对方语调中的不寻常。
“这·····”
那声调深沉者正自识疑了一番,便越发压低了声音:“那是十四阿哥与我的信物。”
这句话,玉龙一字也没拉地尽收耳中,心里猛一激凌。
显然,那语调尖锐者十分同情对方的境遇,惊疑地问:“如此重物,如何落入他人手中?”
“唉~说来让人生气!我那二弟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半年前他在扬州遇上了栾大公,二人为点小事竟下了大赌注,结果二弟输了,当时他兜里早已经是囊中羞涩,偏偏又硬充好汉,竟自做主张,将那随身的金佛押给了栾大公,讲好半年后定然以资相赎。”
“啊呀!丘二哥也忒草率从事了,倘若一旦生变,却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我今日就是要赶在他做寿时去赎,栾大公为人好图虚名,众目睽睽之下,谅无赖账之举,只要金佛一到手,便去西北。”
“怎么丘兄要去西北?”那尖锐声调者十分惊讶,“难道你不知道当今皇上与十四阿哥之间的过梁?眼下依我之见,丘兄最好是暂避观望一些时候为妙。”
那语气深沉者显然闻听后十分踌躇,心情有些烦躁地说:“唉,眼下先赎回金佛再说罢。”
玉龙又听了一阵二人私语,尽是些江湖上的奇闻,也就没了兴趣。他喝干了最后一杯酒,便叫伙计算账了。
玉龙走出万花楼时,回首又扫了那六人桌席一眼,发现那少年也正兀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沉,连忙大踏步地跨出了万花楼。
玉龙一路沉思,心事重重,想起昨晚宝带桥佟维纲的出现及适才万花楼中那少年的表情,他心中暗付,莫非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几次回身四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走出阊门不远,猛然前面一阵争吵声将玉龙从沉思中惊省,抬首望去,只见一群人在那里争执着,旁边站了许多看热闹的闲人。
拢近一看,原来几个工匠模样的粗汉在围着一个东家模样的人争闹。那几个青年侠汉满脸怒气,吼声连天:“吴包头,再不发碾,兄弟们要喝西北风了。”
吴包头一脸难色:“敝人也是无奈,松江方面没得船来,库中也无更多的存布了。”
一个青年工匠冷笑一声说道:“吴包头此话当真?”
吴包头迎上对方的逼视,一脸正经地说道:“谁打语?”
那青年故作惊异地说道:“这就怪了,昨晚阿三他们扣了一夜的布,只说您老人家的库都装满了,莫非阿三在验人?”
吴包头见被揭穿,脸色陡变,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实话相告,你们江北佬我是不信的。”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工匠有些软了,近乎哀恳地说:“吴包头,官府明文规定每匹工价一分一厘三毫,每月付包头房租三钱六分,我们是恪守大清明文办事的呀。”
说罢,叹了口气。
“唉~我们认了,每月房租四钱就四钱了,只望您开恩快发碾吧。”
那吴包头听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胜烦躁地一甩手:“没有这么多时间与你们嚼舌,我的布,我的碾,我愿与谁就与谁,再说整个阊门外四百五十多处踹坊,你们如何只管纠缠着我不放。”
原来这苏州乃五方杂处,百货汇聚,商贾通贩必经的要津,因此各省青蓝布匹,都要在此地兑买染色之后,用大石脚踹砑光,故尔有许多人以此业为生。
一些富人花银子备置菱角巨石及木滚等设备,开张踹坊,招雇佣工,以谋赢利,这些人就称包头,而那些出卖劳力的就是踹匠。
这类包头为富不仁,硬要多加房租,并以解雇相挟,故尔引起了这场争吵。
这时有人恳求道:“吴包头,我们是多年的交情……”
那吴包头只是摇首,见众人拦阻纠缠不放,不禁光火:“清天白日,你们难道要打劫不成?”
那众人也恼怒了,纷纷叫嚷:“你既如此绝情,就将这几年侵吞的多余银子吐给我们。”
吴包头摆脱不了企人,连声夫叫:“公平生意,愿买愿受,再如此胡缠,我可要鸣官了。”
众人闻之一怔,有人忿忿说道:“谁不知你吴包头与官府的交情?反正早晚一死,今日你不说清就休想躲开。”
一时,众忿酒汹,便欲拉那吴包头。
猛然那吴包头身形一抖,那几个壮汉刹时欹里歪斜,各自立脚不稳,仆倒在地。
玉龙一旁看了大吃一惊,方知这包头的内功也是不低。
那包头扫了地上的众汉一眼,冷笑一声,轻蔑地说道:“几个鼠辈,也敢动我吴景范,自讨没趣。”说罢转身欲走。
“吴包头,好大的脾气呀!”这时冷不防有人冷峻地说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一分,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走了进来。那几个才爬起的汉子一见喜出望外,齐声叫了起来:“栾大哥!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哇。”
那吴包头也已回转身来,对来者一抱拳,语气十分谦卑:“原来是栾少爷,适才在下不恭,冲撞了你的弟兄,多有冒犯,改回定当上门谢罪。”说罢一拱手,“今日吴某还有他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转身欲走。
那精壮汉子也不说话,一飘上前,拦住了吴包头的去路,双手抄于胸前,一双眼却望着空中,那吴包头见状不免眉头紧蹙,忍了忍说道:“栾少爷这是何必,不就是几块碾,几匹布吗?明日弟兄们只管去我坊中领拿就是了。”
那精壮汉子置若罔闻,依旧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吴包头有些变色了。
“栾少爷如果只管与我吴某过不去?俗语说,‘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山不转水转,吴某人与尊父也是有些交情的,在外行路,都要踩得宽些才安稳。”
这话软中含硬,已近乎威胁了。
但那精壮汉学只是眨了眨眼,身子依旧纹丝不动。
一旁围观者见状各自攥一把汗,竟没人大声喘息了。
那吴包头再也绷不住了,顿然作色:“姓來的,今日算我吴某晦气,好歹七横八竖,我吴景范在码头上也混了二三十年,今日就栽在你手中罢。”
言毕,身形一转,双掌一错,趣下蹬起九宫步,一招“雷公擂鼓”,双掌挟风倏然斫奔那栾心爷。
那精壮汉子并不怠慢,上身一晃,右腿后撤一步,右壹钩掣,左掌直打对方面门。
不想,那吴包头却是一招虚势,右一翻腕刁住来掌,一施身,煞煞札札,欺进前去,右肘直捣对方的期门穴,此招叫“滚身肘”,着实厉害。
那栾少爷也是急中生智,疾掣右掌,拧身提腰,右曹一屈,一着“肘底看花”恰恰卸了对方的力道,二人一合倏分,各自叫了声“好~”。
玉龙一旁观了一阵,知道二人技艺堪称仲伯,但论功力那吴包头却是高出一筹。
果不其然,二人又斗了一阵,那栾少爷越打越慢,而那吴包头却精神大涨,眼看着那栾少爷左右支细,连连后退,却只有招架之功了。
一旁围观的人也看出了征兆,有人竟惊出声来。
这时,那来少爷陡然身法一变,两臂沉时,一护前心,一护裆下,那两条腿舞转起来,呼呼风声惊人,众人见状,大声叫起好来。
玉龙看那身形,认出是少林金刚腿,此技虽属外家功夫,却刚猛无比。
俗话说:“两手关门,两腿打人”。
这腿旋飞起来,借腰用力,迅狠无伦,内外八八六十四神打施展开来,使人应接不暇。
那吴包头虽然退为守势,但九宫十八转的技法也有些根底,两掌如封似闭,身法迅捷飘逸。那来少爷尽管双腿旋舞如风似磐,却也打他不着。
二人又过了数十合,吴包头终是防守,吃了亏,再加上围观者都向着栾少爷一边,见栾少爷得势,便都加劲地叫好,造成了一种声势。
吴包头一分神,腰上正被栾少爷扫中了一脚,身不由己,“波”地飞出丈外,众人见了雷声叫好。
那栾少爷一旦得手,并不放松,早已旋身陡然拔地而起,空中左腿一盘,右腿直弹,似横空鸣镝,呼啸铮铮地直钉向地上那吴包头的胸空。
这一招叫“金刚飞杵”,那右脚上所聚之力不啻千钧。
众人虽不识得,却也被那阵势吓了一跳,眼见顷刻要出人命,不由都瞠目哑然。
说时迟,那时快,蓦地人群中斜刺飞出一条人影,如龙似螭身形矫矫,空中一个“排云驭气”,右手堪堪推在栾少爷那右脚上。
栾少爷猝身被袭,横空一个“美人卷帘”,一收一展,稳稳地立在了地上,而那来人也一个“卷云喷雾”,也是一收一展,落在了一旁。
二人大起大落,兔起鹘降,众人眼福大开,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这施技救人者正是玉龙,他向惊疑未定的栾少爷一拱手:“壮士息怒,不可误伤了人命。”
那栾少爷见玉龙年少英俊,身手不凡,也自有几分敬服,而且这少年说得也在理,自己原本也是一时性起,倘若真在光天化日下伤了人,只怕日后难脱干系,故尔也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