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没想到竟致不能起身。
曾太太和毓麟知道了,进来探问,要请大夫代她来诊治。
玉琴自知南北奔波,受足了风寒,昨天又被大雨湿透身体,故而发作起来,势甚凶险,否则,自己决不会支持不起来。
于是,听他们的话,由毓麟去村里请了一位大夫前来,把脉开方。
那大夫说的话也还不错,可是服了他的药后,非但无效,且反沉重。
自古道,英雄只怕病来磨。
玉琴以孤女子奔走天涯,立志复仇,平日健康时,剑光血雨,和那些强盗恶霸对付,依仗她的大无威精神,出入龙潭虎穴,倒也无所畏惧。
现在病倒他乡,对影凄凉,有谁来顾怜她呢?
想起师哥朱大常,本来和她作伴同行,不料古塔探奇,遇见妖道,遂致中途分散,不知相见何年?幸亏曾家的人都是非常慈爱,曾太太和宋氏时时到她房里来料理汤药。还有毓麟,也是十分关切,最使她心中感激。又因药石无效,遂决计谢绝不吃,毓麟也不好勉强。
过了二天,热度渐渐退了,只是余热留恋不去,身体也很疲惫。略进些粥汤,毓麟母子见这情形,很觉放心。他们哪知道,便在这夜里,竟有不测之事发生了。
毓麟和他母亲从玉琴房里出来时候,已近半夜,毓麟刚脱衣上床,思欲安睡,忽听外面人声喧哗,大门上擂鼓似地打进来,屋上又有瓦响,知是有盗匪光顾了。
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慌得不知所云,钻在被中不敢响,忽听在他房间的屋上,有金铁相击之声。
一刹那间,只听“哎哟”一声,好似一个人从屋上滚落在窗前地下。跟着扑扑扑有几人跳下,在天井中战了几个回合,便出去了。又听外面喊声渐远,不多时,却声息全无,并不见盗匪闯进室来行劫。
心中正在奇异,只听房门外有足声蹭蹭地跑来,轻轻叩门。
毓麟心里又跳起来,便听有人说道:“少爷起来吧,方才有一群盗匪前来行劫,撞开大门,把我擒住,将要一拥而入。
忽然,我们内里又逃出几个盗匪同党来,背后有一个小姑娘追着,那小姑娘将许多盗匪杀得大败而去。现在,门外有三个盗尸,少爷屋前庭心里也有一个奄奄垂毙的强盗。
少爷起来吧!你道那小姑娘是谁?便是有病卧着的方家姑娘呵!少爷快快起来,老太太也起来了。”
毓麟听得是曾福的口音,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披衣下开了房门,见曾福和书童小杜提着灯笼,立在一起。
这曾太太和嫂嫂宋氏,跟着几个女仆走至,曾翁也扶杖而来。大家已饱受虚惊,又听曾福指手画脚地讲方家姑娘如何勇敢,如何击退盗匪。
且说盗匪有四五十人,伤的伤,死的死,没有人能敌得过她。
还指着那地上受伤的盗匪道:“这也是被方家姑娘刺倒的。”
曾太太等听了,一齐吐舌,久久不能收。
毓麟道:“玉琴姑娘正在卧病,怎样起来独退群盗呢?好奇怪。”
曾翁道:“古有聂隐娘,能飞剑取人首级,不图于今见之,玉琴姑娘,诚是女侠而已。”
毓麟听他父亲掉文,不觉好笑,便道:“我们快去看她吧!”
曾太太道:“是的。”
四人遂走到玉琴房里去,曾福等自去门前照顾。
毓麟第一个跑到玉琴室前,把手去推房门,却是紧闭着,心里更是奇异。
忙敲了两下,房门开了,众人走进去,见玉琴立在床前,穿着淡红的睡衣,两颊映着灯光,十分绛红。左臂衣袖卷起,雪白粉嫩的玉臂上,受着一个小小创痕,鲜血沾染了袖子,正在包扎。
桌上横着那把真刚宝剑,光闪闪地如秋水照人。
毓麟先上前向她长揖道:“玉琴姑娘,你是一位有勇义的女快。今夜寒舍不幸猝遭盗劫,若没有姑娘慨助,真不堪设想了。”
曾翁、曾太太、宋氏都向玉琴道谢。
玉琴逊谢不迭,请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床上,对他们微笑说道:“方才你们去后,我正朦胧欲睡之际,忽听屋面上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越过玉琴的屋上,到毓麟先生那边去了。
接着,听得打门之声。明知有盗行劫,也就顾不得有病在身了,便挟着自己的宝剑,开了后窗,跳到屋上,过去和那几个恶盗奋斗。
内中一个被玉琴刺伤右胁,跌下屋来,他们见我利害,都从屋上跳下,向外奔逃。
随后我就跟踪追去,和群盗相遇,便和他们鏖战一场,把他们杀得大败而去。
只是自己不小心,右臂受着一些小伤。不妨事的,你们不要吃惊。见义不为非勇也,这是我辈侠义之士份内的事,你们不必致谢。
况且我病倒在府上,承蒙你们垂爱,十分照顾,待我和家人一般。我正愁无可报答,恰逢这意外的事,略尽绵力,心里也很愿意的。”
曾翁道:“玉琴姑娘,你如此谦卑,倒使我们难以说话了。姑娘是个非常人物,如半天神龙,令人不胜钦佩。料姑娘以前必有一番惊人的历史呢。”
玉琴遂把石屋杀虎,韩庄诛盗等事,略述说了一遍。且说以前在饮马寨独诛三雄,盗匪的人数又多又勇,尚且战胜,何况那些鼠辈呢?
曾毓麟听得出神,瞧着玉琴的娇容,瞑想她横剑杀敌的情形,不觉心里爱慕到一百二十分。
玉琴把伤处扎好,又把宝剑插入鞘中悬在床头。
曾太太走过去,一摸玉琴的头上,烫得如火一般,大惊道:“姑娘病得很重,大概又受冷了,快此安睡吧!为了我们,竟不顾疾病,如此出力,我等很是抱歉的。”
曾翁也劝玉琴速睡,玉琴遂上床拥衾而卧。
曾太太便留宋氏在房陪玉琴同睡,自己和丈夫、儿子一齐告退,出去看下人们已将那个受伤的强盗缚起。
随后,又到门前去看着地下的伏尸,曾太太不忍卒看,掩着面叹了一口气,重入内和毓麟谈论玉琴:“小小女子,竟有这种高大的本领,真是巾帼英雄,须眉不如了。”
那时,天已将明,曾太太和毓麟坐着不睡,转辗东方发白,毓麟便命下人俺埋盗尸。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家昨夜有盗行劫,但即退去的,大家都来探望。
曾太太怪他们不该闭门自顾,不出来援助。大家自知理缺,只得受她怪怨。毓麟又命曾福把那擒住的盗匪解到县里去审讯。
吃罢早餐,想起玉琴,又和曾太太走到玉琴房里,见她嫂嫂宋氏坐在外床,没有睡下。而玉琴鼻息微微,睡着了。
宋氏轻轻走下床来,对他们说道:“方姑娘起初安睡不得,直到天明时,才闭目入睡。我觉得她身上发烫,大约病情又重了。”
曾太太和毓麟听了,都是皱眉蹙额,很觉忧虑。
“昨夜若是你哥哥在家中时,他必要和那些强盗决斗的,不致于使方姑娘一人独力抵御了。”曾太太对毓麟说道。
毓麟摇头答道:“我哥哥不过有些气力,本领又不高深的。那有什么用处呢?我看玉琴姑娘是个女剑侠,对付那些强盗,易如秋风之撼落叶,不费多大的气力。但因她正在病中,或者受了寒气,重又发作了。我们很觉对她不起呢。”
曾太太又对宋氏说道:“你也觉疲乏么?可以回房去睡一刻吧!”
毓麟道:“母亲也辛苦了,你们都去安睡,由我守在此间。我想少停,再请那大夫前来诊治一次,不过,先要征得她同意的。”曾太太点点头,遂和宋氏走出房去。
毓麟坐在床沿上,瞧玉琴朝里而睡,颊上深红,如除着胭脂一般。心中自思,我以前读《唐人说荟》,以为古书上记载的那些女剑仙,飞剑弄丸,似乎有些诡秘,疑是著者杜撰出来,心目中虚拟其人的。
要在今代中求那些天涯异人,是不可多得的,谁知现在遇见的玉琴姑娘,真是那一流人物。可惜,我是个文弱之辈,不能和她周旋呢!
但是,既有其人,我虽为之执鞭,亦欣慕焉!默默地守候多时,听玉琴呻吟一声,翻转身来,醒了。
玉琴以为宋氏尚在这里,定眼一看,却是毓麟,遂把手撩着云鬓,不便说什么。
毓麟却问道:“姑娘,现在觉得如何?”玉琴又把手摸着自己额角。
答道:“热已退些,胸中微有烦闷,其他还好。”
毓麟又问道:“口渴么?”
玉琴点点头。
毓麟遂从桌上倒了一杯香茗,双手奉给玉琴。
玉琴接过吃了,递给毓麟,无意中,自己的纤手和毓麟的手一碰,连忙缩还去。
毓麟觉得玉琴的手丰润柔软,完全不象有气力的,竟使他心中受着电流一般的一震。
想到这里,大着胆子对玉琴说道:“姑娘的病似乎好些,昨天想又受寒了,遂又变重,我们十分对不起。今天可要请个大夫来吃一服药?”
玉琴道:“请你不要再说这种客气话,我早已说过,我所做的,是行我心之所安,况此事是我辈份内之事,何足挂齿?至于请医服药,多蒙盛情,但我也很麻烦的,且暂缓吧!”
毓麟只好听她的话,坐着伴她闲谈,幸玉琴精神还好,反把昆仑山上的奇景讲些出来,毓麟听得神往,也把书上的剑侠讲给玉琴听。
中午的时候,玉琴啜些薄粥,曾太太又和宋氏走进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