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听了心里说道:“这白公子也算有些见识,知道那黑店住不得,只是像他这样丢下仆人自己到处乱撞,日后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哪。”
旋而又一想,总是萍水相逢,况且又是一个富家纨绔公子,如何管得他许多。但不知怎么,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被此人吸引住了,到底是他那痴憨的气质,还是那慷慨的言行举止,他也说不出来。
总之,他感到这白公子有些怪道。
一路上,那白公子的嘴总是闲不住,一会儿大谈章台轶闻,一会低吟花巷俚曲,玉龙对这些全无兴趣,只是虚与委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着话。
那白公子见玉龙不感兴趣,渐而与同船的人聊开了。
同船人见他一副浪荡公子模样,便拿他开心地说道:“那广寒楼的么么姐算得了什么?如今苏州出了个奇女子呐,连总督大人想见她都见不得的。”
那白公子一听精神为之一振,不免跃跃欲试地问道:“是什么个么么姐,开价很高吗?请问她的芳名?”
那人说道:“她的芳名谁也不知道,只是人人尽称她“凤尾镖”。总兵大人为睹一下她的玉容,许下了纹银三千,也没能得逞咧。”
那白公子听了越发好奇了:“‘凤尾镖’?这名不错,只是有些似强盗的绰号,这么说来这么姐必然是个奇女子了。此去,苏州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一睹其玉容。”
这时同船的另几个人闻听忍俊不禁,有人照实地说道:“公子最好还是别遇上她为好,此人不是青楼花巷中的人物,而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妖女。总兵安大人下了三千两的赏银,到现在还没抓到呢。”
“原来如此。”白公子至此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竞被人开了个大玩笑。但他丝毫不恼不愠,煞有介事地问道:“有谁见到过她吗?”
众人闻之一怔,见这白公子脸色郑重,不知是怎么了,不免都迟疑起来。
其中,一个人摇着首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低声缓缓而言:“唉~谁也都是听说,不过据说此人十分年轻,武艺了得,大约也是狐妖一类的罢。”
那白公子闻听竟发起呆来,口中兀自低语喃喃,“想必是漂亮无比了。”
众人见他非但没有骇惧之态,反而走火入魔地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想入非非起来,都是十分的诧异,然一见他那憨痴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一路顺风,船到苏州城下时,日已偏西了。
众人下了船,那白公子定要与玉龙偕行,玉龙无奈,只得允从。
这苏州城门外,不比那穷港僻野,很是繁荣,沿水一线,栋宇毗连,重楼高墙,轩翔飞翥,南北商旅游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白公子定要与玉龙同居一室,玉龙推辞不惯与人同处一室,坚不相应,白公子只好作罢,另外租了邻旁一间。
定下房间后,白公子便邀玉龙上街去转转。
逛了一阵,玉龙不耐嚣繁,便要回店,却被白公子硬扯住了:“公子既是不耐市声,我们不妨去找一处僻静的酒家喝上一杯。”
说着,拉了玉龙向那静僻所在走去。玉龙见这白公子对这里的地形象是很熟,心中暗暗吃惊。
二人捡那静僻街巷三转两转,不觉到了水边。
白公子指着前面水边一座兀立着的临江酒楼对玉龙说道:“王公子看那个去处如何?”
玉龙抬眼望去,见果然人声稀少,便赞同地点点头。
二人走近前去,玉龙才看清那匾额上书着“得月楼”三个大字。
酒楼不大,地俾荻荒,酒客故尔不多。
二人上得楼来,捡了临窗的座位坐下,才发觉四壁空荡荡的竟一个酒客也没有。
那白公子有些得意地说道:“如何?王公子有所不知,这得月楼’由于地俾楼小,自然比不得那些大酒家,然而此地风景不殊,并且此楼的鱼脍甚是可口,只是尚未被人所知,日后名声传出去了,就不会这样安静了。”
玉龙闻之有些惊异:“白公子怕不是第一次来苏州吧?”
白公子闻之一怔,旋而淡淡一笑:“当然,在下以前来过一两次的。”接着,连忙扭转话题,“王公子不妨看看这里的景致如何。”
玉龙心中沉吟着望向窗外,只见沿水一线烟树水天,痕淡如眉,西落的晚霞染红了江天,胭脂水波中大船小艇,帆桅如林,寒风乍动,吹得岸旁寒芦苦获瑟瑟作声,此情此景,直欲使人拍案称绝,慷慨悲歌。
这时,楼梯口处传来了缓缓上楼的脚步声。
玉龙闻声回过头去,只见一老翁怀中抱着一只琵琶,由一个小姑娘搀扶着走上楼来。
时值天寒地冻,这一老一少衣衫单薄,尤其是那个身体瘦弱的小姑娘,瑟瑟有不胜寒冷之态。
那白公子见这一老一少过来,知是唱小曲的,不等那老翁开口,便迎上去说道:“去~去~去~我们不耐烦听曲,你另找别个地方吧。”
那老人闻之一愣,而那少女早已泪流涟涟了。
她扶着老翁坐下后,向这边二人道了个万福,不胜凄楚地说道:“二位公子行行好,将就听一曲吧。我爹爹重病在身,由于连日大雪没得出门,已断炊两日了。二位公子都是读书通理的人,看在菩萨的面上好歹听一听,施几个活生的钱吧。”
说着,早已泣不成声了。
玉龙这里看了,十分地同情,便掏出银子来,却被白公子拦住了。
那白公子一边拦着玉龙,一边不胜烦躁地对那小姑娘说:“你这等哭泣,如何能作声成曲?即便唱出来,也必然悲苦,却不搅了我们的清兴?也算你今日有福,遇上了我的脾气好。喏,这点钱拿去化米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小姑娘的手上。
那小姑娘一看手中的银子,不禁吓呆了,却不敢接受,便欲推还白公子。
那白公子一见,不以为然地说:“唉~拿着吧,这区区十两算得了什么,咱白某逛一趟‘广寒楼’,哪次不是千八百的?”
那小姑娘显然不知“广寒楼”是什么地方,要不定然吓坏了。
这时,那老翁颤巍巍地挣了过来对白公子说道:“这位少爷,咱吃开口饭的,但得温饱而已,不敢奢望这许多。”
那白公子脸色一变,旋即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丈不知,这其中有个缘故,当年我曾受恩于一个唱小曲的,故尔立下了这个愿,日后遇到有危难中的这等人,必然要施报的。老丈如不收,岂不让我失了信?”
那小姑娘天真地:“公子可是像像评弹中唱的,大雪中遇难,却被李娃救了,然后倾资相助,才发了大财?”
玉龙一旁听了心中暗笑,只怕不是危难中相遇,不定是哪个大姐唱曲唱的好,惹得这痴公子犯下了这个痴愿。
那白公子不耐聒噪,连连挥手:“你们快去吧。”
这时酒保,也劝那小老一少:“公子要清静,还不赶紧谢了公子走吧。”
闻听酒保所说,那一老一少千恩万谢地相搀下楼去了。
玉龙目送着一老一少下楼去了,才回过头来,猛然发现那白公子望着壁上发起呆来。
正欲去问,那酒保过来说道:“公子点菜罢。”
玉龙一指那白公子说:“让他点罢。”
那酒保有些为难地说:“适才我问他了,他说只管让你点,你点的他都喜欢吃的。”
无奈之下,玉龙只得点了几道菜。
酒保下楼置办去了。
玉龙回头一看,就见那白公子还在面壁犯怔。
玉龙有些惊异,这才发现四壁上尽是些题壁墨迹,而那白公子正对着粉壁上一首《夜游宫》的小令发着呆,细一看,那首词却也有些出奇。
霜寒清笳乱起,
萍踪四海混无迹,
遥叹关河乡万里。
黯惊魂,
上高楼,
凭栏立。
弹剑伤春意,
叹知音故国无觅,
取笑豪杰一弱女?
揾红巾,
漫悲歌,
恨不尽。
这首词墨色犹新,显然是才写不久,那字体结构本是赵体行楷,固然功力不算深厚,却是纤秀清刚,婉婉似乎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而就那词来看,分明是个忧时嫉世、刚烈的性情,却不是一般的闺怨寂寞之慨叹。怨不得白公子对之发怔,看来这白公子也有几分眼力,只是不知他那脑子中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哪。想起在船上白公子的痴态,玉龙不觉暗自发笑。
这时那酒保上来招呼二位正自发怔的少年,二人回头,这才发现酒菜已备齐了,便过去安了座。
那白公子见酒保要走,便一把扯住了他说道:“你也陪我们喝一串吧。”
那洒保有些惶恐,但见二人也没有什么歹意,忙擦了擦手,说道:“如此,便讨饶了。”
说着,抓起杯一饮而尽,转身告辞欲走,却又被白公子扯住了。
那酒保有些惊奇地问:“公子可是有事盼咐?”
那白公子嘻嘻一笑:“正是,正是。”
玉龙一旁冷眼相观,只顾斟酒,并不介入。
那酒保问白公子:“公子有何事吩咐?”
白公子一指壁上那首《夜游宫》问道:“请问,那首墨色尚新的词是何人手笔?”
那酒保回首望了望,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眼珠不停地转着。
白公子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
那酒保还没回忆起来,模棱两可含混地应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