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娘去后,朱大常、玉瑟、程远、慕兰四个人也要离苏。
史兴夫妇再三苦留不住,魏志尚也觉有些黯然。
夏听鹂和周杰又设宴饯行,大家洒泪而别,史兴夫妇和魏志尚也就回转太湖去了。
朱大常等四人离了吴下,到了镇江,又去游北固山和金、焦二山名胜。
玉琴瞧着长江里的风帆沙鸥,不禁又想着太湖里的史大哥、史大嫂和魏志尚这三个人。
她在太湖里虽然逢到极大的危险,而得识那三位怪杰是第一可喜之事。自己和朱大常在丽霞岛失散之后,生死未卜,却能琴、剑重逢,别后无恙,是第二可喜之事。
程远、慕兰以前和自己都是敌人,现在前嫌消释,变成了同志,是第三可喜之事。
雷真人、火姑娘等邪教匪徒此番聚歼于横山,而悍如狮虎的怪头陀也已在嘉兴被朱大常等诛掉,这是第四可喜之事。
可惜许多俊杰,在湖中聚首之后,却又天南地北,各奔一方了。
大江东去,浪淘尽古今多少英雄?胜景登临,却又令人感慨系之了。
他们在镇江游了两天,便渡江北上,又去游览扬州二十四桥的名胜,一路沿着运河而上,因为玉琴喜欢陆行,所以大家都不坐船。
这一天相近淮安二十多里了,天色渐暮。
他们是雇着牲口行的,那地方十分旷野,见前面松林里露出一带黄墙,大约那边有个寺院。
行近一看,却是一座半旧的关帝庙。
朱大常指着庙宇,回头对玉琴说道:“大概今晚我们赶不上淮安城了,不如暂向这庙中借宿一宵吧。”
玉琴心里尚想赶至淮安,瞧着那衔山的红日,答道:“我们再赶一程,也许来得及进淮安城。现在天尚未黑,何必急于投宿呢?”
朱大常听玉琴这样说,也就不再勉强,四人催动坐骑,骡夫紧紧跟着,又跑了十里多路,天色已黑下来了,牲口也跑得筋疲力尽。
估计到淮安尚有十多里路,骡夫说道:“牲口跑不动了,这里黑夜不便行路,不如就此歇宿吧。”
前面恰巧有一带人家,起缕缕炊烟。
玉琴听了骡夫的说话,也就不再坚持。慢慢地跑到那里,见有一个小小客栈,墙上写着四个大字,名唤“平安旅店”。
朱大常和程远首先跳下坐骑,玉琴、慕兰跟着跃下,将牲口交给骡夫,四人跨入店堂。
却见黑黝黝的没有灯光,朱大常便大声问道:“店里有人吗?”
却没有人答应,程远也高声呼喊起来,里面方有一人照着烛台走将出来,乃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店徒。见了四人,问道:“客人可是宿店吗?”
朱大常答道:“若不是来宿店,我们到此来做什么?你们店里为什么冷冷清清,弄得这个样子,里面可有上房吗?”
店徒答道:“有······有······”
遂导着四人进内,朱大常见里面客房很少,只有靠左的一间稍觉宽敞,房中有两张床榻,勉强可以住宿。
本来这种小旅店是没有什么贵客居住的,所以肮脏得很,四人只得委屈一些了。
大家在一张桌子边坐下,将行李安放一边。
那店徒便把烛台摆在桌子上,窗上的纸已有几处小洞,风吹进来,吹得烛影摇晃。
朱大常对程远说道:“这里的旅店比较苏、杭一带逆旅大不相同了。”
店徒站在一旁,便问:“客人可要用什么菜?”
朱大常道:“瞧你们店里的情形,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你尽管把上等的酒菜拿来便了。外边那个骡夫,你可以开一个小房间给他住,牲口也要喂料。”
店徒答应一声,退出去了。
隔了一歇,送上一壶茶和四只茶杯进来。
朱大常向他问道:“你们的店主在那里?没有一个别的伙计吗?”
店徒答道:“店主正在卧病,这几天没有生意。有一店伙,自己辞歇了,现在店中只有我和店主的老娘照管。店主的娘很会烹烧的,她已在杀鸡作黍了。”
朱大常笑道:“你们这个旅馆,真是十分凄凉的。”
说着话从身边摸出二三两碎银子交给店徒,说道:“你快些与我们备些好的酒肴来,我们是不算钱的,当重重赏赐。”
店徒接着钱,高高兴兴地回身走出去了。
四人坐在房中闲谈一切,约摸过了一炊许,仍不见酒菜上来,大家都有些饥饿了。
朱大常和程远出去,摸索到厨房下,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正忙着切牛肉丝。有两只冷盆是咸蛋和豆腐干,已放在一边,酒在炉子上烫着,那店徒正在灶边劈硬柴烧火。
朱大常道:“酒已热了,先送来吧。否则,我们要等到几时去呢?你们这店家,一个伙计也不用,让你年纪老的人去办,自然办不了啦。”
老妪回头答道:“客人休要见怪,我的儿子病了,不能出来招接。请你们耐心稍待,菜肴立刻做上来了。”
说罢叹了一口气,朱大常道:“那么先将酒送上来给我们喝,你慢慢儿的煮菜吧。”
老妪答应一声,朱大常、程远回转房里,告诉了玉琴和慕兰。
玉琴道:“我们投着这家旅店,真是倒灶。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了朱大常兄的话,早一刻在那个关帝庙投宿了。”
四人说着话,店徒已将酒和盆子端上来,又添了一盆咸豆瓣,每人面前放一小小酒杯,然后退出去。
朱大常拿起小杯对他们带笑说道:“幸亏我们都不是善饮的人,倘然有史大哥在这里时,真不够他喝了。”
程远遂提壶代各人斟满一杯酒,隔了一刻,店徒方才端上熟的菜来。
红烧鸡咧,肉丝豆腐汤咧,炒鱼片咧,虽不精美,味道倒也不差。
那老妪的本领也着实不小了。四人用过晚餐,骡夫在外边也吃过了,又坐谈一歇,大家便脱衣安睡。
程远和朱大常同睡一榻,慕兰和玉琴也合睡一榻。
大家路途辛苦,一会儿各入睡乡。
但是朱大常的肚中忽然疼痛起来,把他痛醒,即觉十分便急,要想出去拉矢。
恐怕惊醒他们,遂悄悄地翻身下榻,披上一件外衣,取了一张草纸,开了一扇窗,跳到外面,又把窗关上。
遂走到那边厨房东边的坑上去出恭,因为他方才曾瞧见那边有个小小毛厕的。
他蹲了好多时候,肠中宿货已去,肚里也不再痛了,立刻起身来,想走回房去,忽听前面间房里,隐隐有哭泣之声。
朱大常的心中不由一动,遂走到那边去窃听,是有一个男子在那里哀哭,接着有一老妪的声音劝告道:“你的伤势未愈,不要哭了,又要吐血的。我但愿你的身体完全无恙,我们依然可以开着这小店度日。媳妇既然不像人,我们也不必要她回来了。”
朱大常听得这是店主老娘的声音,那个哀哭的男子当然是病倒的店主了。
大概他们家庭中有什么不睦情形吧,他刚才要走,又听店主在内恨恨地说道:“这淫妇味了良心,常常嫌我穷,丢下了我,却去和那关帝庙里的妖道姘得火一般热,竟不肯守在家里帮作事,时常到那庙里去寻欢作乐。好几天不回来,不瞒天地,人家知道了,都讥笑我是死乌龟,怎不令人气死。”
“我几番想到庙中去和他们讲理,叵耐庙中的那些妖道都是有本领的。我虽然懂得一些拳脚,恐怕不是他们的敌手,所以不敢前去。
前天我因店伙歇去,教她住在家里,不要再到庙中去。她不肯听我的话,背了我的面悄然一走。我忍不住这口气,追上前去,却见她和那个妖道并肩而行。
我遂拦住她,要她回家,她出口就骂,那妖道便和我动起手来,我遂被他殴伤倒地,他们却扬长而去。经人把我早回来,现在天天吐血,不知能不能再活人世。
这淫妇也就此不回来了,好不狠心。我这口怨气如何能消,虽死也不瞑目!怎能有侠义的人出来为我报仇雪恨呢?”
老妪仍用话安慰他,一边也痛骂她的媳妇。
朱大常听了室内店主的话,方才明白,又想起途中所见的那个关帝庙,大约就是那妖道淫妇藏垢纳污的所在了。
我何不就在今天晚上到那边去一窥动静,把淫妇妖道一齐诛掉,也代店主出一口怨气。
他想定主意,遂回到房中,听众人依旧酣睡未醒,遂取了他的惊鲵宝剑,仍从窗里跳了出去,跃上屋面,越过一重屋脊,已到店门前,飘身而下,循着原路施展飞行术迅速跑去。
将近三更时分,已到了关帝庙。那夜正有月色,远望明月挂在松梢,风吹松木,发出波涛之声,四下里十分冷静。
朱大常走到庙门前,刚才立定身躯,似乎见屋顶上有个黑影一闪,再看时,便不见了。疑心是自己眼花,好在自己艺高胆大,也不去管他。
自己到了这里,必要入内一探的,遂相了一番形势,打从东边黄墙上跳了上去。
里面是一个广大的庭心,就飘身跃下,四顾无人,只见对面大殿上有一扇长窗,微微开着,里面黑洞洞的,谅没有人,便蹑足转到大殿后面,向左边回廊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