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泰官这一手着实厉害,直闹得了因哭笑气恼皆不是,无颜使强,被那白泰官一把抓起香案上的衣裙,让姑娘草草穿上后,拉着她一阵风似地走出门去。
了因和尚耳听得二人脚步急急渐远,直气得两目发定,猛地他怪啸一声跃到香案前,“呼~”地一掌拍在案上,只听“咔喳~”一阵声响,香案四支胳膊一般粗的木腿承受不住,竟一齐断了。
二月湖天春光独异,近岸浅浅青草新染,远水点点渔帆似星,值此美景春色,正是放歌行乐,走马踏青的良辰。但沿岸一线却恰恰春景虚设不闻半点欢声笑语,只是凭岸一位少年长吁短叹顾影徘徊着,颇有些大煞风景。
这白衫少年正是白泰官,昨夜他救出那女子后,一问才知原是江边一渔家女被了因强掳去的。于是,他连夜送她回到家中。
历经昨夜那场大变故,白泰官一夜间憔悴了许多,对于人生事故的看法简直是颠覆了三观。人情多变,世事难料,如今他已再无半丝回江宁面见二哥的心思了,想起四年前兄弟四人重誓设盟的情景依稀恍若昨天,而今看来“四君子”是彻底土崩瓦解了。
二哥曹仁文终是深藏不出,已不是当年豪侠英风,而三哥独自北上。
据说,投在了一个王爷府中做教头,尽管白泰官最为推服甘凤池的为人。
经此一事,他也不敢准保三哥不发生变化,同了因一样降了清廷。如此想来,不由人不心灰意懒,只是这一腔愁苦无处发泄,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观赏风景?
正在愁苦之极,猛然鸣呜咽咽地随风隐隐荡来一阵洞箫之声,白泰官生性旷达雅好音律,不觉临水而立竖耳细聆。
那不绝如缕时抑时扬的箫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越发搅动起白泰官的满腹愁怨,只见他如痴如醉,惆怅凄迷。
那箫声分明产生了魔力,无形中似有一条线牵掣着。
白泰官不由自主地循声登上了左面的那个小山包,展目向下一望,但见那边缓坡上浅草青青如毯,一个素装少女坐卧草上正在聚精会神地垂目**,旁边一个伴娘支颐静听,显然已入了迷。
眼见所现宛如一张“****图”一般恬静美满,白泰官不忍心打搅这优雅的气氛,原地止住了步,痴痴地望着那里。
那伴娘正听得入神,偶一抬首猛然发现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在那里痴迷徘徊,只当定是姑娘的箫声吸引来了什么轻薄公子了,于是紧拉了一下**少女,向白泰官这边指了指。
那箫声戛然而止,白泰官见那少女放箫向这边望了望。突然站起身来,随着那伴娘二人急匆匆地向右边石丛处走去,边走还边回头来看。
白泰官见自己冲突了他人的雅兴也自几分不安,但发觉那二人形色不对头,却有些大惑不解,看光景那姑娘象躲鬼怪恶人似地躲避自己,莫非是自己吓了她们?
他一时奇心大发,便飞步寻觅而去,打算看个究竟。
穿过石丛眼前又是一片草坡,空寂地没有半丝人影,白泰官正自惊异,猛然石旁闪出一个人来,正是那个伴娘。
只见她横眉立目,双手叉腰,恶声恶气地问道:“你为何总是跟着我家小姐不放?知趣的趁早躲得远些。否则,于你怕有不利。”
白泰官一见那婆子凶神恶煞母夜又一般,不由一愕,陡然他童心一动,索性做出那轻薄公子的模样来,涎脸施礼道:“大娘莫要动怒,容小生细禀……”
那婆子见来者不识好歹,忍不住冷笑一声,突然右拳一出一拐,连打带扫“老妈纺线”,这一拳闪电般快得出奇。
那白公子早有提防,闪身一跳躲个干净。
那婆子打人不中先是一惊,继而大怒:“原来还是个会家呢。”
一时性起,拳脚交加如风雨一般直扑白泰官,白泰官有意相谑,并不还手只是左闪右跳。
二三十招后那婆子已是气喘咻咻汗如雨下,白公子却身似猿猱在拳脚风声中左荡右让,顽皮可掬。
这时,猛然头顶上有人“噗哧~”笑了起来,那声音宛如铜铃清脆悦耳:“阮妈,您偌大的年纪小心伤了筋骨。”
白泰官闻听连忙跳出圈外抬首一望,只见那少女高高地坐在三丈高的石巅,正手执凤箫浅靥盈盈兴犹未尽地望着下面,显然她作壁上观已多时了。
那少女猛然涌身向下一跳,空中一翻竟轻稳地立在了那婆子身旁,神色审慎地望着白公子。
白泰官知道这少女武功不低,也自有些惊异,二人相距不过数步,白公子抬首细看认得分明,这少女的玉容恍然似曾相识。
正在沉吟,那少女却笑眼一垂,戏谑地笑道:“原来,你这位‘玉人”不但诗词好,武功却也不低呀。”
白公子闻之初一征,旋即幡然大悟。怪不得粉面依稀,原来这少女竟是那在“得月楼”遇到的飞镖留名的“凤尾镖”。只是,眼前这个恬静端庄的千金小姐与那酒楼上吆喝飞镖刚烈惊人的女豪杰无论如何也提不到一处去。
白泰官见“凤尾镖”不转睛地紧瞧自己,忽然心中一动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白泰官少年英雄,乃是个顶天立地、放浪形骸的少侠,多少年江湖上闯荡从未对个姑娘动过心。
上次在“得月楼”上戏和留壁之词,虽属作戏,却也是深深被那首《夜游宫》打动了,后来“凤尾镖”突然出现诗壁留镖,白泰官不但惊异其美貌,更为其刚烈的性格所感染,而那些关于“凤尾镖”的传说,不过是使酒更醇的催化剂,只能越加深白泰官对“凤尾镖”的仰慕,并且渐渐地转为爱慕了。
如此,这等复杂的情绪一搅,白泰官不禁有些发呆了。
那夜叉婆似的伴娘一旁悻悻说道:“哼,我早就发现这野小子心术不正,不给他点颜色岂不破了咱们的规矩。”
“凤尾镖”一笑:“阮妈您也够累的了。”
那婆子一惊:“姑娘莫非要亲自教训他?这可不行,你年青手重出了人命不是闹着玩的。”
“凤尾镖”又是一笑:“原来阮妈还挺护着他呢,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好了。”
声未歇,她陡然伏臂躬腰“飕~飕~飕~”三支镖早已从腋下飞出分上中下三路径奔白公子。
那阮妈一旁大惊失色连连顿足:“姑娘这可使不得。”
只见那白泰官身形一扭,双掌上下一翻各接住一只镖,而最后那只上路镖,竟被他施展咬箭之功一张嘴稳稳地咬住了。
他一口“噗~”地吐箭于地,双拳一拢唱了个大喏:“多谢姑娘手下留情不施重手。”
他已感觉到了来镖力道不大。
那阮妈一见没出人命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不虞那“凤尾镖”听了白公子之语,反认为是在暗讥自己,不由动起性来,将凤箫向阮妈怀中一塞,随后“呛啷”掣出了佩剑。
白泰官知道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拳脚交加厮搏终是不雅,要考较武功正好在这长剑上了。于是,也拔出宝剑。
二人身随剑走,剑起惊风,一时竟没分出高下。
其实,白泰官的功力自要比“凤尾镖”高出许多,只是他心中有事,不欲为难对方,故尔每每于剑锋上让了一些。
不想,这一念之差,竟使他迭陷险境,几乎不可支持,这才凛然生寒用出了七成武功。
几十招后,白泰官陡然长剑一绞,力透寒芒用了十成力道,但见两剑一交铮然作声,“凤尾镖”手臂一麻,剑被荡开。
白泰官见对方门户大开,猛地挂剑叉步,一个“织女掷梭”,剑光如链直奔对方下路。
“凤尾镖”大惊,疾忙盘龙绕步躲过剑锋,同时回手出剑,高叫一声:“撒手!”
青锋森森径点白泰官持剑之手的腕脉,这一剑又疾又狠竟用出了全身之力,与此同时身子一偏,那右脚携风弹起直踢白泰官的气海穴。
这一手叫“回马转锋”乃是以守为攻,败中取胜的上乘剑式,而且上下两路齐出,对手自是无暇兼顾,鲜有不着其道的。
白泰官看出势危,猝然抽剑撤身,却是慢了半步。
腰上正中一脚,“呼~”地一声竞横空飞出丈外。
“凤尾镖”一旦得手洋洋地哧哧笑个不止,然发现白公子卧地动也不动昏死了一般,她不觉惊惶起来,脸色陡转惨白。
才欲过去扶救,蓦地那白泰官陡然一跃而起,笑吟吟地分明没有半丝伤痛之状。
“凤尾镖”空自担了一惊,又气又恼地骂道:“原来你还会装死。”
突然她目光一跳,脸喜地红了。
就见那白公子的手中分明捏着一只弯弯如弓的红色小靴,低头一看自家的右脚上只剩下白色的袜子了。
这才知道对手实是艺高一筹,正是如此使鬼促狭,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一旁那阮妈大吃了一惊,她深知要以小姐的素性,休说偷摘了她的鞋,即是多看她一眼也会惹得她嗔怒的。
可是,眼下情景,小姐竟一反常态,不嗔不怒只是垂首羞赧,实实出人意外。
想到小姐适才呼这位少年叫什么“玉人”,光景二人似曾相识。而且适才少年顽皮诈死,小姐不由流露出一脸焦急之色来,显然小姐对这少年自有隐衷。况且她自己也发觉这少年隐隐一股英气逼人,虽顽皮却不似那些轻佻少年,不期然也有几分喜欢。
但她究是小姐的仆人,自然不能眼看着小姐受窘,于是她脸一沉恶声恶气地骂道:“混小子狗胆包天,敢偷凤姑娘的鞋?”
终只是骂骂而已,并不贸然再动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