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文远不防有这么一着,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尽受她的摆弄,一张尴尬面孔,哭不出,笑不出。
玉琴走过去把宝剑拔出鞘来,在文远的颊上抹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果然不怀好意,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胆敢包藏野心,妄思觊觎?
可笑你这厮,生得人也不像,两肩夹着一头,擅敢无礼,你也只有这一颗头,还想保留么?若不给你一些利害,太便宜了!”
可笑鲍文远,一心欲见芳泽,谁知遇了钉头货,自己动也不能动,喊救命也不能,听了玉琴的话,急得他魂销魄散。
文远本来的期望是要销魂,不料他眼前要魂销青锋之下。
所以,吓得魂魄出窍,呆若木鸡,眼眶里消出泪来。
玉琴见了这种情形,冷笑一声道:“此刻,你该知道懊悔不及了,本待把你一剑挥为两段,爽爽快快地送你走路。只因瞧在你的父亲面上,把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的脖子上,以后若不改过维新,说不定何时要来取去的。现在且留下一个记号,待你父亲回来时,也好交账。”
说罢,将手中宝剑在文远面上晃了一下,文远的两道浓眉早已光光如也。
看到自己的杰作,玉琴又笑了一笑,把宝剑插入鞘中,回身过去,把东面的一扇茜窗轻轻开了,只一纵身,早已无影无踪。
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进来,正映在文远无眉的脸上,好似有意讥笑他一般。
玉琴跃出迎素阁,觉得自己这般处置鲍文远,很是得当,将来鲍提督回来时,也知道他的儿咎由自取,去掉两道眉毛,真是大大的便宜他。
遂后,飞身出了后园,寻到衙门前马厩里,轻轻地牵出一匹桃花马,纵身跃上,泼刺刺地便跑。
街市若死,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来到城门口,却不能过去了。
玉琴心生一计,便在马上高声喊道:“快开城门~开门!开门!”
守城的睡梦中听得喊声,连忙爬起来,问道:“你是谁啊,半夜三更来喊开城门?须知城门关了,非到天明不开放的!”
玉琴道:“你不认识我么?我就是住在鲍提督衙门里的荒江女侠,因有紧要事务,要请鲍提督回来,所以夜半出发。你休得误了公事,还请快开城门!”
守城的也早闻得女侠的大名,轻咳了一声嗽道:“原来是女侠么?开了!开了!”
一会儿,城门果然大开,玉琴更不答话,把马一夹,那马泼刺刺地窜出了城,望大道上风驰电掣而去。
这样跑了整整一日夜,才到荒江,那马已跑得疲乏,四蹄扑在地下,口中尽喷着白沫,再也不能走了。
玉琴弃了那马,走到家中,陈四迎着便问:“姑娘回来么,昨天黄昏时候,岳爷匆匆地跑回家来,我曾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摇头不语,带了他的金眼雕,跨着龙驹便走。临去时对我说,倘然姑娘回来,只说他已上螺蛳谷去,教姑娘赶紧也到那儿去。”
玉琴点点头道:“我也要走了,你好好看守家门,休管闲事。倘有人来问我,你只推说不知便了。”
陈四诺诺连声,他心里却在暗自思索:“那玉琴和朱大常二人,前被鲍提督邀请去的,风闻盗匪业已肃清,他们到宾州去欢聚,鲍提督正要酬谢他们的功德,何以二人一先一后地突然回家,又突然离家呢?”
恐怕又出了旁的事了,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气,只得闷在肚里,不敢询问。
玉琴将匙开了房门,进去收拾了一个大包裹,把所有的几百两纹银也带在包中,在室中看了一回,复将房门锁上。
用了午餐,又到父母墓上去拜别。然后,跨上花驴,离却故乡,重又赶奔前程。
一路晓行夜宿,途中无事,早已来到奉天省城。
此时,天色已晚,在一家逆旅内住下。
黄昏时,用过晚饭,忽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上架着老花眼镜,手里托着水烟筒,走进房来,向她点头播脑地含笑问道:“姑娘,你姓方呢,究竟还是姓朱?”
玉琴被他一问,心里有些奇异,遂后说道:“老人家,你是谁?”
那老者答道:“我就是这里的店主东。”
玉琴道:“那么,我早已告诉你店里的伙计,说我姓方……怎会有两个姓呢?”
老者笑道:“便是为了这一层,我敢冒昧来问一声。”
玉琴有些不耐烦,正色说道:“老板,你特来查问我的姓名干什么?”
老者道:“姑娘,我也并无别意。只因去年冬里,城中大大地闹着窃案,所失去的都是富家巨室的珍宝,忙煞了许多捕役,总是不能破案。
后来,不知怎样的,那两个飞行盗贼,竟在城外徐太史的别墅里被两位过路客人捕住。所有赃物,都藏在别墅中,经徐家家人报告后,才破了这个巨案,但那两位客人早已走了。
听说是一男一女,兄妹称呼。临去时,自称是姓朱,却始终不肯说出名字和居处。
据传闻,女的骑着一头花驴,甚是刚健。徐太史说,这是风尘中的奇侠,所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肯出面呢。
听说,徐太史曾为这事诗兴勃发,做了十首诗,印送朋友。且说,可惜少了一个虬髯大汉,不然,倒是风尘三侠了。
至于那两个飞贼,一鞠而服押在牢监里,用大铁链钉住,着人小心防视。那知前月初,竟有他们同党秘密前来劫去,还杀伤了几个狱卒,至今追捕来着,岂不可惜?
我因瞧见了姑娘花驴以及装束,很像是大家传说的那一个侠女。但见水牌上写着姑娘的贵姓是方,所以不免有些怀疑,特地来问讯一下,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老者直言无隐,玉琴恐怕多事,那肯承认,便答道:“老板原来为了这件事,我那里有这种本领,能捕飞行大盗呢?我实在姓方,那男子是姓朱,况且兄妹俩同行的,老板不要误认。”
店主东见玉琴一口回绝,自己当时又未亲眼见过,不能确定,也只好罢了。便道:“那么,打扰了。”
退出房去,玉琴才知那两个毛贼已被免脱,暗骂官吏的颛顸无能,深恐他们再要来问,或要露出破绽,便闭了房门,脱衣安寝。
次日一早,起身用了早饭,付去房饭金,匆匆地骑上花驴便走。
店伙们指着她的背影说道:“说不定这又是一位侠女子呢。”
玉琴要紧赶路,出了奉天城,又向前疾驰。走了数天,又来到一个村庄。
其时,日已近午,玉琴腹中饥饿,想找一家客店暂歇。
进得村来,一时找不着客店,却见那边有一家门前,几株垂杨,嫩条淡绿,迎风而舞,里面书声琅琅,读得好不热闹。
玉琴知是一个乡间的学塾,催动花驴走去,又见门上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铁肩担道义”,下联是“妙手著文章”。
写得龙飞风舞,铁画银钩,个个字饱有精神。
玉琴虽不谙书法,见了也知道是绝妙好字。旁边还有一条白纸贴着,下面已有些破碎,纸上写着七个擘案大字道“江湖落魄生鬻书”。
玉琴一时好奇心生,忘记了腹中饥饿,便跳下花驴,把驴儿拴在一株杨树上,挽着包裹,走到门口咳嗽一声。那门儿正虚掩着,推开了走将进去。
门内一座院落,有一株大柏树,亭亭如伞盖。
正中一间室里,坐着七八个童子,口里念着:“子程子曰……”
“孟子对日:“王请无好小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正坐在一张书桌前,把一块戒尺拍得声震屋瓦,一见玉琴步入,便立起身来,走到窗畔,招呼道:“姑娘来此何事?”
玉琴道:“我是过路的,见此处门上贴着的对联,写得很好,很想买一副对联玩玩。老先生可就是江湖落魄生么?”老先生摇摇头道:“我乃翁而非生也,江湖落魄生在里面,姑娘请进。”
玉琴随着那老先生,穿过这间屋子,见后面小小一间房里,沿窗桌子上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正在打磕睡,桌上却摊着一卷书。
老先生走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戴君,载君,你竟效宰予昼寝么?”
那书生醒来,摩着双目答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一眼却瞧见了玉琴,不由一愕。
老先生笑嘻嘻地说道:“主顾来了,这位姑娘是要来买你墨宝的。”
那书生慌忙立起身来,说道:“姑娘喜欢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指着墙壁。
玉琴走进房来,见四壁挂着不少书联,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玉琴将纤手指着东首的一联,上联写着“低昂未免闻鸡舞”,下联是“慷慨犹能击筑歌”,说道:“就是这一联罢。”
书生道:“这是写的放翁诗句很有悲歌感慨之意,能蒙姑娘垂青,何幸如之!”便去取了下来,又问玉琴道,“要写上款么?请教姑娘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