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左手托着一盘酱炙的肉,烧得热腾腾的,最上一块肉,插上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火杂杂地大踏步走至玉琴座前,倏地举起匕首,刺了一块炙肉,左足微屈,右手疾向玉琴樱唇边送去,喝一声:“请!”
这一下来势凶猛,挟有非常力气,叫玉琴不及抵挡,朱大常和云三娘在旁都代她捏把汗。哪知玉琴不慌不忙,张开嘴来,用银牙看准刀头,张嘴咯吱一咬,早把那柄匕首咬住,螓首一低,匕首已脱离了莽力士的手腕,莽力士不觉退后三步。
玉琴仰起头来,扑的一声,将那匕首吐出去,那匕首便飞也似地直飞到对面的梁上。上面本悬着一匾,横镌着“世济其美”四个大字,那匕首不偏不正,正刺在世字上,陷入二三寸,连那炙肉也悬在上面了。
萧进忠等不防玉琴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勇气。且见她功夫如此高深,不由心中微馁。
玉琴便娇声叱道:“何物狂奴,擅敢无礼?照这样的敬人东西,不如敬了自己罢!敢问萧老庄主,究怀何意?”
朱大常也说道:“大丈夫作事正大光明,你们若要比较高低,也可直说,我们既然到此,愿意领教。”
萧进忠面色微愠,遂假意向那力士喝道:“我叫你好好献肉,怎么这样不懂规矩?速退。”
那力士本来没有下场,借此说话,便退入后堂去了。
萧进忠又道:“此人徒具勇力,新到我这里为门客,我因特别敬重三位,所以教他献肉,不料他卤葬成性,有犯玉琴姑娘,抱歉得很。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江湖上设宴请客,遇到有能耐的人,不如是不足以尽敬礼。想三位在外走惯,一定能够鉴谅的。”
玉琴冷笑道:“好一个敬礼,老庄主此时也该知道,我们是不好欺侮的了。有什么花样,尽管变出来玩玩罢。”
此时,小香忍不住,立起身来,指着玉琴说道:“玉琴,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今日相见,必与你拚个死活存亡。”
玉琴道:“昨夜已领教过了,前次被你侥幸漏网,你应该深自忏悔,一改你父兄的行为,做个好人,以赎前愆。哪知你怙恶不悛,再要与我们作对,也太不知自量了。”
萧进忠见二人反唇相讥,已到了拔剑张弩的时候,遂挺身而起,向玉琴说道:“玉琴姑娘,老夫年将就木,闭门韬晦,本不喜多管闲事。
只是江湖上所重者义气,韩天雄父子与姑娘素无仇隙,虽然他们行为也许有些不正当,你们却不该施用残忍手段,把他们全家杀害,火烧韩家庄,夷为平地。
幸亏小香母女于事前先住在我家,未遭毒手,然而她已无家可归,她哪能不想报此大仇呢?韩天雄是我的妹夫,小香是我甥女,此事我可不能不管,还请姑娘有以答我。”
玉琴便道:“嗯,原来老庄主与韩家是至亲,难怪你不能不管。但是我可以奉答老庄主说,韩天雄父子作恶多端,自取灭亡,并非我与他有什么仇冤。
我辈江湖侠客,锄恶扶善,碰在我们的手里,不得不剪除民物之害。况且我初探庄时,小香便把毒药飞镖打我,以致险儿送去性命,试问他们如此凶恶,我们焉能袖手旁观,坐视毒焰日张吗?”
萧进忠道:“姑娘总不该把他们一家破灭,未免太残恶了吧,当然,别人家也不能忘此大仇。”
云三娘止不住开口道:“老庄主,你责备我们太残忍,这也可谓不明是非了。韩氏父子在民间多行不义,杀人性命,劫人财帛,不知有许多无辜男女断送在他们父子手里,你倒不说他们是残忍么?未免太偏见了。
玉琴所以至韩家庄,是为的韩天雄淫杀了祝年华妻子,又夺了他财主,人家急的要自尽,她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无缘无故,苦苦与韩家父子作对。
大破韩家庄的事,我也在内相助,剪除恶霸,扫灭淫秽,自信这件事做得很光明,很合理。老庄主,你当怪韩家父子的不是,却来责备我们,岂是公允?
你们若果以为仇在必复,我们一齐在此,无所回避。不过老庄主既算是个江湖讲义气的英雄好汉,总应该明白是非才是,不能因为和韩天雄是亲戚,而抹杀事实,意气用事,还请老庄主细细思量。”
朱大常也道:“老庄主若是和韩家一流人物,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废话,若是个明白道理的英雄,那么岂能助纣为虐?我很代你可惜了。”
萧进忠听三人侃侃而谈,理直气壮,气得他胡须倒竖。说道:“也罢!我就不管这事,今天三位到此,也让我萧某多认识几个人。但是你们也应知道萧某非歹人了,且请多饮数杯,何如?”
朱大常听了萧进忠的话,便道:“好爽快啊,老庄主不愧英雄本色。”
大家遂坐了下来,韩小香见舅舅被他们一番说话,竟使他软了下来,不肯代她父兄复仇,心中不甘。碍着萧进忠的面子,不再多说,却把臂肘向慕兰擦了两擦。
慕兰本来听了三人的大言,心里有些忍耐不住,便举起衣袖,向玉琴一扬,即有一点寒星向玉琴咽喉直套,幸亏玉琴眼明手快,把手一抬。
接在手里,乃是一枝袖箭。便对慕兰说道:“此物无用,还了你罢。”
一箭还向慕兰头上射去,慕兰也将头一低,这箭直飞到庭中草地上去了。
朱大常遂向萧进忠责问道:“方才老庄主是不是已说不管这事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为什么令媛又使用暗器起来了呢?”
萧进忠不防女儿有此一着,觉得自己很是扫颜。
他本来颇觉气恼,至是勃然大怒,立起身来,向慕兰呼叱道:“我已说明不管这事,你为什么擅自动手?这不是与我过不去么?你何不将袖箭把你的老子射死了,再也没有人来管教你们了?”
慕兰一直娇养惯的,今天被她父亲如此叱责,气得她玉颜变色,立起身便向堂后一走,小香也跟着进去了。
云三娘见他父女失欢,不便便留,遂向萧进忠辞道:“我们今天到此,诸蒙优渥,且幸得识州,我们要紧赶路,就此告别了。”
萧进忠也不再留,便道:“简慢得很,抱歉之至。”
父子二人遂送他们出庄,庄丁牵过坐骑,三人跃上鞍辔,又向萧进忠父子点头作别。
过得石桥,云三娘回转头来,瞧见萧家父子兀自立在庄门口,看他们跑路。
便微笑道:“待我与他们留个纪念吧?”
将手一指,放出两颗银丸,即见两团白光,直飞庄门而去。
门前东西本有两株大槐树,银丸只在槐树上盘旋数匝,许多枝叶簌簌地落下,不消片刻,两树都已成了季顶,银丸才飞回去。
三人也同时加上一鞭,向东疾驰去了。
萧进忠和慕解看得清楚,知道三人都有高深的剑术,幸亏自己见机,没有翻脸动手,总算保住了颜面。慕兰小丫头傲慢成性,险些儿被她债事。
于是,回进庄中,又把慕兰埋怨了一番。
不料便在这夜,慕兰和小香瞒着家人,双双负气出走了。等到萧进忠发觉,派人四出追赶时,已是无及。
而慕兰、小香这一去,又闹出不少事情来,日后慕兰遇险,还是被玉琴救出,从仇敌一变而为良友,这些事且按下慢表。
却说,玉琴等离了杨柳屯,早晚赶路,这一天早到了虎牢。
玉琴道:“我们路过这里,不如再先去看看宋彩凤母女,不知她们可曾回来?”
云三娘、朱大常也很赞成。于是,三人来到铁马桥一瞧,宋家大门依然紧闭,知道她们始终没有回来,也不再担搁,径向洛阳赶程。
过了数天,已到洛阳。洛阳城高池深,果然是个用兵之地。他们正走在郊外没有进城时,见许多人挤立在道旁,十分闹热,像是看什么赛会似的。
朱大常便向一人探问,知是邓家出丧。又问那邓家是不是那邓家堡的邓碌等七弟兄?
那人答道:“正是。”
三人听说邓家出丧,颇欲一观,于是各各跳下坐骑,杂在人丛中观看。
凑巧旁边有两个老者立在那里谈话,一个道:“邓氏弟兄在这洛阳地方,可称独霸一方了。那知也有人来找他们多事呢?邓录也算晦气星照命,送去了一个妻子。听说郊绿的妻子郑氏,也有很好的本领,怎么失败在人家手里?”
那一个接着说道:“这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了。”
三人听了,十分注意。
朱大常便向一个老者问道:“请问邓录的妻子怎样送命的?今天是不是出她的丧?”
那老者答道:“正是!至于邓骤的妻子怎样送命,我也是听人传说的,在上半年的时候,听说有一天,邓家堡中晚上来了一个刺客,和邓氏弟兄大战。
那刺客是一个独足的汉子,不知怎样有绝大本领的,郑氏便死在他手里。那汉子也受了伤逃去。邓丧失了他的爱妻,十分伤心。
将灵柩停放在堡中,直至今日方才出丧,到牯牛山去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