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常道:“你瞧锤上不是有一个小小的环么?本来可系铁链的,不过系了链便放不远罢了。”
梦熊道:“不错!不错!”
玉琴道:“你既心爱此物,就送与你吧。”
梦熊大喜,便将飞锤放入衣袋。
窦氏道:“此刻将近四更,我们还可安睡一刻,料他们不敢再来了。”
于是,大家放下兵刃,各自回房,解衣睡眠。
次日,早上起来,天色阴沉有雨意,朱大常便和梦熊上虎跑寺去探听。
玉琴、彩凤等在寓中坐着闲谈,没有出去。
到午饭时,二人回来了。
玉琴、彩凤忙问二人可曾探得底细,有没有遇见怪头陀。
朱大常答道:“哪里会再见?我们跑到寺中找那慧明老和尚,向他问起情由,原来他也和那两个秃驴并不十分熟识的,只知那怪头陀名唤法喜,尖嘴和尚名唤志空,常在江浙沿海走动。
他们富有多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以前曾一度捐出五百两银子给寺中修理大殿,所以他们每至杭州,便借宿在那里。
性情粗暴的很,慧明和尚见他们很是惧怕,只将好酒肥肉款待他们,直等到他们去后。
至于他们的来历,因他们很守秘密,实在不知晓,他不敢详询。
昨天二秃驴来后,志空在我们出寺的时候跟着出来的。到晚上他们就别了老和尚出来,不知上哪儿去,今天并没有再往。
他既然如此说法,我也不必把夜间的事告诉他听了,只苦了我们二人的腿,白跑了一趟咧。”
玉琴道:“暂时便宜他吧,将来再遇见时,他那双凶恶的红眼睛我总认识他的,再和他算帐。”
朱大常道:“只好如此了。”
窦氏道:“这事已过去,我们别谈,莫忘了我们来游西子湖的啊。”
朱大常道:“不错,今天大有雨意,我们俩在归途中曾飘着数点雨,明日再行出游吧。”
这天众人吃了饭,便在旅馆里坐着闲谈,没有出外。
到傍晚时,天上的云散了开来,屋上映着一角淡淡的残阳,玉琴喜道:“明日大概可以天晴,我们可以一游湖上了。”
夜间大家恐防万一怪头陀再来行刺,仍各当心防备,然而一夜很平安的过去。
次日天晓,玉琴、彩凤首先起身临镜梳妆,各换了一身新衣,益见清丽。
毓麟和朱大常瞧着心中甚乐,大家用过了早餐,遂走出店来。
到得湖畔,雇了一只较大的游艇,一同坐上。
舟子打着浆,便向湖心摇去。
波光潋滟,其平如镜,许多小艇来来往往,上面坐着惨绿少年,红粉佳人,都是来游湖的。
四围岚影苍翠,好似美人在那里临镜晓妆,梳她们的凤髻,娇媚可爱。
玉琴瞧着,不由喝声采,他们都是在北方久居的人,现在见了这山明水秀的西子湖,不觉都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了。
先到钱王祠、白云庵两处游览一过,遂至三潭印月。
大家在九曲桥上徘徊着,又到潭边,见三潭相对着立在水中。
相传,这是宋时苏轼在杭设立的,倘在月明之夜到此,那么月光映潭分塔为三,十分好看的。
朱大常等游玩良久,遂又回船,望丁家山一带摇去,到午时已至孤山放鹤亭了。
大家坐在放鹤亭上饮茗,遥望保俶塔如簪花美人,临风玉立,很令人心旷神怡。众人又往谒林和靖墓及鹤冢,还有亭下的小青墓,摩挲古碣,发思古之幽情。
此时毓麟便滔滔地把林处士梅妻鹤子的故事告诉众人听,继又讲着冯小青的一段历史。
玉琴、彩凤听了,心里都觉惨然,眼眶里几乎掉下泪来。
毓麟又吟着小青的四首绝命诗道:稽首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愿为一点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春衫血泪点轻纱,吹入林逋处士家。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新妆竞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读《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青冢黄昏,美人千古。这几首绝命诗流传人间,正够动人哀思。
彩凤点头叹道:“像小青这般遭遇,自是红颜薄命。但古今来痴心女子甚多,岂独一冯小青呢?”
玉琴道:“小青的身世固是可怜,然我总怪她是个弱者,受大妇那样的虐待,一些不会抵抗,以致幽闭孤山,终身不得再和冯生见面,到底忧郁而死,不过徒为后人所悲,对于她自己一生的幸福,却完全断送了二为什么不毅然决然的和大妇脱离呢?”
彩凤也说道:“小青果然是弱者,但是冯生也何尝不是弱者呢?假若他自度没有力量制服那大妇,那么何必多此一举,白白地害了人家一个多才多貌的好女子呢?”
毓麟笑道:“你们俩说得也不错,可是古今女子大都是弱的。诗人吟咏的,小说家所写的,很多很多。
像小青处于她的环境中,心里未尝不想抵抗,无如伶仃弱质,尽人摆布,一些没有反对的力量。那时社会上也没有人对她表同情,肯出来助她的。
自然不得已,只有一个死字是她可怜的归宿了,这种是消极的反抗。你们都是一剑敌万人,巾帼中的英雄,当然和她不可同日而语了。”
彩凤道:“是的,换了我时,一定不肯这样的忧郁而死,为仇者所快心。须要搅他一个落花流水,不退让的。”
她说到这里,不由脸上一红,又说道:“哎呀!这也不肯做人家的小星了。”
玉琴道:“倘然我在那时的话,一定要把那大妇浸在醋瓮里,叫她喝一个饱,再把小青救出来,使她和冯生见面,让他们二人很平安的住在一起,成就一对神仙的眷属,岂不爽快?”
毓麟听了玉琴的话,不觉笑道:“爽快!爽快!可惜冯小青没有遇见玉琴妹妹啊。”
玉琴道:“不是我说废话,若然现在我遇见了这等事,自然起了不平之心,要干涉一下的。”
朱大常笑道:“琴妹,你倒好象古押衙了。物极必反,我料再隔数十年或是百年,中国的妇女必有解去缚束,放任自由的一日,再没有冯小青这种人了。”
玉琴叹道:“这也难说啊!”
梦熊在旁听得不耐烦,却嚷道:“这一个姓冯的女子已死了好几百年,你们却还在这里议论些什么?游了半天,我的肚子也很饿了,快些吃饭罢!吃饱了好再去游玩。我的兄弟酸溜溜地一肚皮的书,你们要听他讲书时,不如夜间回到旅馆里坐着再听吧。”
朱大常道:“好!梦熊兄要吃午饭,我们腹中也有些饥饿,就在孤山用吧。”
梦熊一嚷,把众人的谈话剪断,才一齐回到放鹤亭上。点了几样菜,三斤酒,大家吃了一个饱,毓麟抢着把账付去。
大家下了孤山,仍坐着小艇向前面各处去游。到了岳坟,大家上岸,走进岳王庙去拜竭武穆遗像。双刀客朱大常自认为岳王后裔,向岳王焚香下拜。
玉琴等也对此民族英雄都肃然起敬,又看了精忠柏及坟前竖立的四奸铁像,一则流芳百世,一则遗臭万年,游罢出来,心中很多感慨。
又到玉泉去观鱼,上栖霞山游栖霞洞、紫云洞,一会儿凄神寒骨,一会儿暮云凝紫,都是瑰琦不可名状。
岭上又多桃花,又有桃溪,满目绛英,煞是好看。
游罢了栖霞,回到岳墓前下舟,在湖上返棹归去。
见夕阳映射水面,鳞鳞然作黄金的颜色,又好如霞彩绮丽,可爱的西子披着艳丽的衣裳,把他的明眸送人回去,大家都觉得目酣神醉,说不出什么话来。
回转了客寓,都说快哉!快哉!尘襟都被湖水涤净了。
夜间各自早睡,次日又去游灵隐、天竺、韬光等处,登北高峰清啸,再游宝石山,葛岭而归。又次日往江边一带遨游,在云栖吃午饭,登六和塔观钱塘江。
又次日游城隍山、紫阳山、凤凰山等处,又至城中走了一遍。
这样他们在西子湖边一连游了五六天,天天徜徉在青山绿水间,几乎把别的事都忘却了。
他们本是来游西湖的,自然要把西子的面目看个饱了。
其时各处来此进香的人也很多,到处都见游人。
他们在灵隐曾听人家说起普陀山风景的佳美,玉琴心里很想乘便往那里一游,向众人征讯同见,朱大常首先赞成,毓麟夫妇也愿同往,窦氏和梦熊当然也没有话说了。
他们在杭又流连了两天,刚要准备动身到普陀去,忽然店小二领进一个人来和他们相见。
大家一看,认得是曾福。曾福见了众人,一一叫应。
毓麟弟兄不由一呆,便问曾福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家中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曾福禀告道:“大少,太太前几天忽然患了寒热病,十分沉重。虽请大夫前来诊治服药,可是服了药后如水沃石,一天不好一天。
老爷和老太太急得没法想,恐防大少爷和二少爷在杭游玩,一时不归,因此打发我星夜南下来寻找大少爷等,请你们赶紧回家去。
我赶到此间,走遍各处旅馆方才找到,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