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梦熊呼惜不止,因为一则朱大常曾赴京师援救他出来,二则他和众少年得朱大常教导他们的武艺,聚首不久,忽又远离,非常可惜。
但在毓麟心里,为了他恋恋于玉琴的缘故,对于双刀客朱大常的离去,并不介意。
不过,觉得朱大常这样走法,明明是为了他和玉琴的事,他有意要把玉琴让给我,好让玉琴一心向我。
否则,也许负气而去。但无论如何,双刀客朱大常这样一去,是促进他和玉琴的婚姻成功。
不知玉琴心里又怎样?最怕她也学朱大常那样,背人暗中走了,这才糟了,遂请玉琴到他的卧室里,玉琴勉强应诺。
到了毓麟室中,二人在沿窗桌子上对面坐下。
毓麟道:“朱老兄走得这样迅速,令人徒呼负负。我希望琴妹仍在此多住,不要为了这事萦心,不知琴妹意下如何?”
玉琴道:“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本也要到昆仑山去拜访师父,恐怕不能住久吧!”
毓麟闻言,不觉默然无语。
玉琴却低着头细剔指甲。
隔了一歇,毓麟忍不住说道:“我昨天说的聚散无常,实在是人生最可悲恨的事。琴妹来了不久,又要赴什么昆仑山去,只是想起龙王庙琴妹舍身相救的大恩,不知怎样报答?”
说罢,微微叹了一口气。
玉琴抬起头来,对着毓麟嫣然一笑道:“毓麟兄,我不该说你一句话,你真有些傻了。
此番我来救你,也是凑巧的事,天意使然。我做过了这回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你何必时时要说报答呢?”
毓麟又道:“古人有言,‘人之德于我,不可忘之;我有德于人,不可不忘。在琴妹一方言,当然要忘;而在我一方言,却不可忘记了这话是不是?”
玉琴见他如此拘执,便又笑道:“我又不要金钱,又不要利禄,便是你要报答我,可拿什么来报呢?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吧!”
毓麟道:“就是心上不能忘记啊。”
玉寒听了这话,玉容惨淡,觉毓麟痴心难解,自己不得不有负他了。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梦熊大声嚷将前来,一脚踏进房中,一见二人情形,便道:“咦~你们二人呆呆地坐在这里做什么呢?我有一个信息报告给你们听。”
二人听说,一齐立起身来,忙问道:“莫不是朱大常兄有了着落么?”
梦熊哈哈笑道:“你们还挂念着朱老兄,不是的,不是的!
方才曾福来说,逢见大柳集中的余信中,坐着骡车,带了不少行李,到北京去了。听说是他家老头儿教他进京的,大概那老头儿受了惊慌,深恐他儿子再要肇祸,所以要他离乡了。”
毓麟道:“原来是这个消息,余信中去了也好,免得大哥再遭祸殃,我们更可安心了。”
梦熊遂坐着乱说傻话,引得玉琴好笑。
然而毓麟却有心事,很厌听他哥哥的胡说乱道观。
便在这天晚上,玉琴回到房里,挑灯独坐,细细思想,觉得毓麟已着了情魔,自己还是早走。
多留一天,魔深一天,将至于不可摆脱之境。深悔此行多事,何不先到虎牢,后来这里呢?
然而,自己若不前来,恐怕曾家弟兄这场祸患难免了。
自己来得也不错,只因情丝未断,遂致他人作茧自缚了,又有朱大常这么一走,真使自己大大不乐。
想他和我奔走多时,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情?他为甚么这样的多疑?我和毓麟始终光明磊落,没有什么暧昧,他何必如此与我决绝呢?
想他必然上昆仑山去,那么我当追到那里,向他诉说个明白,问问他心里究竟怀的何意?
他若再不相信时,也只好由他去休,我便住在昆仑山上,再从师父修道习艺。
至于毓麟方面,我也顾不得了,若和他说穿时,很难启齿,又恐他仍要苦留,不如也就学朱大常的方法,暗中一走罢了。
我不妨顺路到虎牢那里去看宋彩凤,代他们说成了姻缘,我总算对得住毓麟了。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此一着较为佳妙,主见已定,心中渐渐宁静。
遂在灯下写成二封书信,一致曾翁夫妇,大意说,在此备蒙优渥,不胜感谢。
今当远离,请二位大人珍重福体,不必思念等语。
一致毓麟,声明此去昆仑,潜心修道,是照着以前的宗旨,所以不别而行,并非照抄朱大常的老文章,请曲予原谅,并望勿要思念。至于深情厚意,铭之心旌,不必拘泥形骸。
此去便道至虎牢,当为玉成一段美满姻缘,请他用心攻书,后会有期云云。
玉琴把两函压在古砚之下,立起身来,叹了一口气,便去将自己的衣服和银钱,以及零用品打起一个包裹,背在肩头,腰间系上真钢宝剑,
听外面更锣声正报三下,她遂悄悄开了窗,跃到外边,重又把窗关上。
轻轻一跃,已登屋面,越至后边厩内,牵出那匹花驴,幸喜无人知觉,便开后门,走到外面,坐上花驴,把缰绳一捻,那花驴便向前跑去了。
玉琴且行且回望着曾家的屋影,心中忽然觉有无限凄惶,几乎滴出眼泪来。
直到有一丛树林把曾家的屋子掩蔽去了,她又叹一口气,加上一鞭,跑出曾家村,取道往东方去。
到晨鸡唱和,旭日东升时,她早已赶了数十里路。
自付此时曾家村倘然发觉,那傻梦熊虽要追赶时,也赶不上了,便放缓辔头,徐徐而行。
觅一小店,用了早餐,再向前行。她心里自思:“我既要去访问窦氏母女,须先往河南,然后入潼关,走长安,出宁夏而至新疆。
好在到了昆仑山上,总会遇见朱大常的。不料他竟这样一声不响地走去,毫无情义,在师父面前,却要请他老人家评个理,究竟是谁的不是。否则,我倒要受冤枉呢。”
一边想,一边赶路,昼行夜宿,路中没有耽搁。
这一天,早到了虎牢关,心下暗想:“我以前听说,宋彩凤的亡父名唤铁头金刚宋霸先,是个有名镖师,谅必此地很著名的,不难访问。”
恰值前面有一杂粮店铺,她遂上前问讯。
起先,有一个年纪轻的伙友,回答不知,却问她到此何干?打从那儿来的?幸亏帐桌上有一老先生,耳闻玉琴访问宋家。
便推一推眼镜,立起来说道:“姑娘可是要寻宋铁头宋翁先一家么?宋铁头是早已死了,我却知道的,宋家住在离此三四里远铁马桥边,家中只有母女两人了。”
玉琴道:“是的,是的。”
老先生道:“你可一直往北走,只要转一个弯,问铁马桥便不会走错。”
玉琴谢了一声,掉转花驴便跑,只听店伙说道:“这姑娘骑驴的功夫甚好,那花驴也是好一匹牲口啊。”
玉琴照着老者说的话,催动花驴向前跑去,转了一个弯,地方渐渐荒僻,已沿着河岸走了不多时。
望见前边有一高大的石桥,跑到桥边,见石桥南岸有一头硕大无朋的铁马,立在河边,估量上去,约有三百余斤重,大约是镇压风水的,所以此桥名唤铁马桥了。
原来,当宋霸先在世的时候,他的镖局正设在桥南。
那桥本名大石桥,不知怎样的,有一年,桥南人家接一连二地死人,宋霸先镖局内也死去一个朋友,他自己也生了一场大病。
有人请了一位阴阳家来相视,那阴阳家说,桥北杀气太盛,所以桥南人口夭折。宜制一铁马,把来镇压风水。
宋霸先知道了,遂集资特制一座铁马,重三百四十斤,立在南岸,马首向北,果然,南岸的人口渐渐太平了。
其实,时疫流行,并不关于什么风水,那阴阳家既然被请了来,自然要说出些风花样景来。那时,人民迷信之风甚盛,遂有此举了。
可是,这么一来,激动了北岸一个大力士。
那人姓车名泰,有拔山扛鼎之力,可是,未遇名师传授,只有蛮力,常常借着力气强大,欺辱乡人。
宋霸先等制马压镇风水的事,传闻到他的耳朵中,他勃然大怒,以为南岸有了铁马,向北岸镇压。
他日,北岸岂不要象南岸那样的接连死人么?
更有几个邻人,怂恿着他出来干涉。车泰便在一天早晨走过南岸来,双手把那三百四十斤重的铁马撼了几下,托将起来,从水里走到北岸,放在河岸边,马头向南。
这一来,哄动了南北岸许多乡人,大家咋舌惊异,齐说车泰天生神力,南岸上人遂去告知宋霸先。
宋霸先一声冷笑道:“好一个车泰!这小子一向目中无人,我本想去收拾他的。现在,他却敢来撩虎须,不献些本领给他看,他还不知铁头金刚为何许人也。”
于是,他遂把长衫脱下,走出大门,许多人跟在后面,一齐走到北岸那座铁马之旁。
凑巧,车泰和几个人也站立在一边。
宋霸先瞅了车泰一眼,哈哈笑道:“那一个无名小鬼,谁敢把我铁头金刚宋爷所立着的铁马搬场,他欺人家没有力气搬回去么?这真是井蛙之见了。”
说毕,遂施展双手,把铁马摇了一摇,一托,那铁马已临空而起,托得和他双肩相并,慢慢儿绕大转弯,打从大石桥上走回南岸,安放原处,神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