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被朱大常这般一说,不觉无话回答,半响又说道:“我们的师父是有道的高僧,即仙即佛,至圣至善,岂是那些淫僧可比?草有薰莸之辩,人有善恶之分,我何尝骂师父呢?”
朱大常笑了笑,并未言语。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那雾已渐渐地化开。日光下照,稍觉温暖一些。
朱大常道:“今天不至于下雨了,我们可以多赶些路啊。”
如此又走了一二里路,前面已到一个小小村落,偶抬头忽见道旁有许多树木,枝干都已削去,如秃顶老叟。
二人看了,心中有几分疑惑。
进得村来,见有一家小旅店,门前挤满了许多人,围着一个盲目的男子,正在聚谈纷纭。
那盲目男子好似酒保模样,也是指手画脚地讲给众人听。
玉琴忍不住勒住丝缰跳下马来,剑秋随后下马。
那酒保以为顾主来了,忙上前代拉驴骑,带笑说道:“二位在小店里用饭罢。”
朱大常、玉琴二人见吃饭时候略早些,但心里要探问事情,便点头道:“好的。”
那酒保牵去驴马,请二人入内。
二人走进店来,大众见这一对少年男女珠辉玉润,锦衣龙马,估料必是贵客,也就向旁边散开去。
二人到得店堂里,拣一雅洁的座头坐定,那酒保又撮着笑脸过来问:“二位要什么菜?”
朱大常随意点了几样,那酒保喊了下去,又走来伺候。
但瞧他右眼角里还在淌出血来,朱大常便向他问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你家店号名唤什么?”
酒保答道:“此地便是葛家店,小店名唤长泰,专接往来客商,且卖酒的。”
玉琴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怎会流血?想是新瞎的,我们来的时候,店门前围着许多男男女女,你在那里讲什么?”
酒保将手掩着眼睛答道:“这也是我的不幸啊,二位有所不知,昨天傍晚,有一个雄健的和尚到小店投宿。
当他在座头喝酒的时候,外边又跑进一个又矮又小又丑的汉子来,好似一段矮冬瓜,腰里却缠着黄色灿烂的金带。坐定了只顾喊酒来,一口气喝了二十斤酒,还不醉倒。
后来,我们要不卖他喝时,他便拍案大骂,说他在佟家店喝过四十年前的陈酒,到如今没有好酒喝过,引以为恨。
那和尚见他醉态狂悖,冷笑了数声。他便和那和尚争执起来,两下破口大骂。我等恐怕启祸,连忙向两下劝住。
那矮冬瓜便付了酒钞,走出店去。出门时,回头对那和尚说道,一今晚你留心一点,倒要试试你的本领呢。和尚哈哈笑道:‘不怕死的前来便了,谅你也只有一颗脑袋,不够我葫芦里的东西一试的。’
那矮冬瓜去了,和尚也回到房里去。后来我进去伺候,却见他把一个金边朱漆的小葫芦,恭恭敬敬的放在沿窗桌子上,回头对我说道:‘你去知照店里一切人等,今夜早些安睡,不要多管闲事。如有声音听得,也只做不闻。否则,若有伤害,我是不管的。’
我自以为很乖觉的,便问他道:‘老和尚,可是那个矮冬瓜今夜真要来寻事么?’
他点点头答道:‘是的,那矮冬瓜乃是著名的飞行强盗,他存心要来太岁头上动土,也是他飞蛾投火,自来送死罢了。
我是张家口天王寺的主持四空上人,江湖上那个不知?岂肯甘心让竖子发狂呢!’
我听了和尚的话,诺诺连声而退。便去通知店主及同伴。
他们都很胆怯,果然闭门早睡。独有我喜管闲事,要瞧瞧今夜有什么把戏,必然很好看的。
遂后暗暗伏在那和尚的对面房里,窗上挖了一个小孔,预备偷窥。但是待至三更以后,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庭中月明如水,寒风飕飕,对面和尚房中灯光息灭,寂寂无声。
我暗笑和尚大言欺人,上了他的当了。不觉有些疲倦,蹲在窗下,正自朦胧睡去。忽然有一声裂帛似的响亮,把我惊醒。
睁开双眸就小孔里向外窥时,只见从对面房里有两道青光如箭一般地射出。
同时,庭中也有一道黄光飞起,青黄二光绕作一团,冷风直吹到我面上来,如有利刃攒刺,我大叫一声而倒。
苏醒时觉得右目痛不可忍,流血满颊,我的右目已瞎了。
听庭外并无声息,我也不敢惊动,直至天明大家起身,把我救起,无法医治,那和尚也从房里踱出,知道我已受伤,便对我说道:‘教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我言,自取其殃。停会你们到大道上去一瞧,便知厉害了。你的头也有树木那样的结实么?还是你的便宜呢。’
说罢,又从身边摸出三两银子给我,他遂跨着骏马在大雾中登程去了。
我们店中人听了他的话,随即赶到大道上一看,果见两旁树木都已削去枝干。
有几个乡民在夜间遥见,有几道青光围着一道黄光在这裹盘旋多时,最后黄光从青光中穿出,向西飞去,一瞬间不见了。
可知那个矮冬瓜果来寻事,他们好一场大厮杀,十分厉害,大约都是剑客了。”
那酒保说到这里,厨房里把铁铲敲得当当地响,店堂里早有一个老者喊道:“汪三,少讲些罢,快些上菜。”
那酒保答应一声,向厨房里跑去。玉琴看着朱大常的面孔,跌足说道:“可惜,可惜!”
朱大常道:“可惜什么?”
玉琴道;“你没有听到那酒保的说话么?我们方才在大雾中遇见的贼秃,稳是四空上人了。
可惜我们来迟一步,否则倒可以加入其中,和那贼秃一较身手呢。至于那个矮冬瓜,你猜究是何人?”
朱大常笑道:“自然是闻天声了,腰间缠着黄金带,能喝二十斤酒,不是他还有谁来?”
玉琴也笑道:“他还忘不了佟家店的陈酒呢,但不知那个独眼龙到那里去了,若再相逢,一定不肯饶他。”
朱大常笑了……
玉琴又道:“我也幸亏遇见了闻天声,才得明白仇人所在,前去复仇,应该要谢谢他的。本不知他现在何处,谁知他会到此间,不过如今又是难逢的了。”
朱大常道:“那四空上人的飞刀果如法玄所言,十分利害。大约闻天声未能得手,脱身远了。”
玉琴道:“以后我总要领教一下的。”
正说着话,那酒保早端上酒菜来。
二人也就进餐,连那金眼雕都吃了一个饱,付过账便要赶路。
那酒保便很小心的牵过驴马,看二人各各骑上,飞也似地跑去。
他口里不觉叽咕着说道:“这两个佩着宝剑,跨下骑马,带着大鸟,看他们的神气,又是什么剑客了。幸得不在店里住宿,否则我的一只左眼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且说朱大常和玉琴二人星夜赶奔,不多几天,已过了著名东方第一雄关的山海关,天气更冷。
二人衣少,各有些寒意。一天走在路上,忽见对面跑来一队人马,似乎都是客商模样,形色仓惶得很。
玉琴忍不住勒住花驴,向一个头戴皮帽子的商人问道:“你们急急慌慌地做什么?从那儿来?到那儿去?”
那商人看了玉琴一眼便道:“姑娘你快不要向前走了,我们是遇到强盗了。”
玉琴微笑道:“强盗有何足畏,大丈夫何必如此!”
那商人又道:“我们所遇的盗匪并非寻常可比,真的非常厉害。因为我们一行都是采办人参和皮货的客商,本请着有名的镖师铁臂熊王振一起护送。
谁知强盗更是骁勇。有一个舞剑的少年最为神勇,铁臂熊的左臂膊都被他斫下来,所以货物大半被劫。我们逃生到此,要至山海关请求官兵住剿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后面数人早着的一个大汉说道:“他便是铁臂熊,辽东有名的镖师,现在也变成独臂熊了。”
玉琴听到这里,不由卟哧一笑。
朱大常也问道:“强盗在什么地方?”
商人道:“前去二十多里,便是双龙坪,地方十分荒凉,居民极少,惟近有个螺蛳谷,山势曲折而峻险,那里有大伙盗匪盘踞。
我们深悔取道这里,未免孟浪,也是镖师大言欺人所致。
现有他有一个徒弟叫做周小熊的,也被强盗杀死了。这真是我们的不幸,遇此大险啊。”
玉琴听了便道:“强盗如此厉害,我们有些不信。那些官兵都是酒囊饭袋,那里会捕盗匪。不如你们快跟我们二人前去,我必要将你们的失物夺还,除去那些凶恶的强徒。”
玉琴说了这话,几个商人一齐冷笑起来道:“强盗真是勇猛,著名镖师尚且不敌,何况你们两个人呢?
料你们虽懂得一二武艺,那里是强盗的对手?而且小小女子胆敢去捋虎须,不是去把生命作儿戏么?”
又有一人道:“他们若去冲犯,说不定女的便要被掳去作押寨夫人呢。”
玉琴道:“啊呸~你们嚼什么蛆,休得小视人家。你们既然要请官兵,由你们去罢,好话当作歹话,你们被劫之物难已得到了。”
便回头和朱大常说道:“我们走路要紧。”
把花驴向前一催,朱大常跟着,一驴一马依旧向前跑去。
二人跑了一段路,玉琴回头,已望不见那一行人,便带着笑对朱大常说道:“我本抱着一片热心,见他们被劫得可怜,想代他们去要还货物,不料他们反藐视于我,真所谓肉眼无知了。”
朱大常道:“天下事往往有许多热心人怀着一团好意,很想与人消灾,给人家得好处,而偏偏逢着冷心的使他也无可奈何,真是可叹。他们既然相信官军,让他们去请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