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玉龙,当小船被铁甲船一撞之际,他一阵昏眩后便失去了知觉,待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死抱着一块碎船板正于冰冷的湖水中沉浮着。
张目四极不见半点渔火船影,却发现了不远处黑黝黝地拱现出一块陆地的轮廓,便拼命游上了这荒岛。
万幸的是,宝剑行囊紧系在身一无所失,只是手足冰厥发木,浑身乏力委顿,正在调息养神,耳听有人作歌驱舟而来。听那歌声分明是赌徒口气,又见那汉子上岛后形迹诡谲,像是水贼埋赃的样子,故此玉龙飞棋打穴,非有三个时辰那汉子不能自解。
玉龙摸上小船,只见舱中一个土灶炭火正旺,一旁狼藉着坩锅钱模子一类的家什,不由恍然大悟。
他曾听说过有一种专于水上铸私钱的人,铸完后便在岸边荒荡掘个坑掩埋起来,过了一阵待新铜黯老时才挖出混在官钱中使用。
这等水上做铸钱生涯的人十分惊觉,一旦发现有异,便将坩锅模子通通抛入水中,事后潜水捞起仍旧使用,官府捉赃不得,也奈他们无何。
适才那汉子敢情是在埋葬新铸完的私钱,玉龙在炭火旁烘了一阵,又于舱中找到些食物吃了,然后将炉锅模子等一并投下水中,戴上竹笠,解了船缆,向湖心水天划去。
天色渐渐发白,湖面上一线水气沉沉如烟,时而潜鱼惊跃,时而野鸭掠声,清晨的湖光天色静谧深幽。正划间,左面沉雾中钻出一只小舟来,船上有人向这边叫道:“吴二,今日又成了多少?”
玉龙故作不闻,背着身只顾划开,那边骂了几句,竟没追过来。
不久,玉龙陡觉身后水声有异,掉头一看两只小船阴悄悄地已拢上前来。
玉龙一愣,猛然两人早倏地跃扑过来。玉龙好整以暇,迎风旋起右脚一个“影中龙光”,“呼~”地将右边来者扫落水中,同时左掌“披襟临风”就是一突,那左边扑来的大汉刹时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强劲的掌风凭空荡起落入丈外的水中。
“哈哈哈·······”
左边那小船舱中陡地站出一个人来,仰天大笑不止。
玉龙一惊,辨出此人笑声中掺杂着狮子吼一类的内功传音法,中气充盈,铮铮震耳。
只见他身着儒衫,白皙的颔下三绺青髯随风飘拂,潇洒倜傥。
玉龙惕然心沉,蓄势待发。
那人止住笑,对玉龙弓身施礼道:“小壮士身手不凡,在下钦佩之至。”
玉龙不备此人行这等大礼,连忙欠身还礼道:“先生见笑了,雕虫小技献丑献丑。”
语气不卑不亢,手中的剑柄却紧攥未松。
那先生朗声一笑;“小壮士为何冒充渔郎大清晨独自游荡?”
玉龙一愣,猛见那先生笑而不语地指了指自己的脚,低头一看,不觉赧然失色。
原来,自己的小腿处的裤子昨夜鏖战时早已刮破露出了白嫩的皮肉来,渔家人长年水上风吹日晒哪会有这等白皙的皮肤?
那先生见玉龙发窄,又施礼道:“小壮士如有闲裕可否到敝庄摆酒一叙?”
玉龙见这先生英俊豪爽不似奸邪,而且即便真是对方要害自己,在这水上也是自家吃亏。况且他也正愁于茫茫水天不辨路径,有心试一试,于是欣然首肯。
这时,那两位落水汉早已不声不响地爬上了各自的船。
随后,三条小船依次前后水中荡开,穿过广袤的水域,绕了几条水巷,三只小船泊在了一围高大的水圩寨墙之下。
那先生率着两个汉子在前面先下了船,玉龙也下船系了缆绳,四人相让着走到了寨门,守门的庄丁对那先生十分恭敬,听说玉龙是他的朋友故此也是恭谨唯唯。
庄寨中垂柳遍植,春风一拂,柔条掀浪,莺歌燕舞,风光不俗。
柳荫下草坪上人影憧憧,呼叱跳跃,抖大枪,掷石锁,皆是习武练功之影。
四人穿柳过坪,走进了一处青瓦高墙的大宅院,那两个汉子便转身誓了出去。
玉龙随着那先生走到一所寝室前,那先生笑着一拉玉龙的手掀帘便入:“公子请吧。”
突然那先生陡然一震,手之所接如触败革,玉龙的手软绵绵地竟不受力。
他连忙撤手敛容惊异地说道:“公子果然身怀绝技。”
说着,掀帘向里面请玉龙。
玉龙适才与那先生一接手,顿觉彻骨奇痛,方知对方在暗试自己的功力,连忙依着秘上的“天龙消影术”提气运功,用一招“卸”字诀将来方的劲力卸得无影无踪。
虽然,这招让对手畏而抽手,可自家也是手臂酸麻,暗暗吃惊这先生温文尔雅竟有如此惊人的内功。
二人进屋坐下,使有小童进来献茶。
待小童退出后,那先生一拱手说道:“在下吕丘文东,敢请教公子大姓。”
玉龙闻之一怔:“莫不是‘小发堂主’吕丘先生?”
那吕丘也是一惊:“公子如何闻得?”
玉龙连忙施礼说道:“在下周璕,向于吕家湾盘桓之时,常听吕黄中提到先生的大名。”
吕丘闻听大喜:“原来公子与‘小孟尝相交,贵客!贵客!”
言罢,当下击掌唤进一名童叫他陪着玉龙进里面沐浴更衣。
待玉龙容光焕发地出来时,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吕丘正坐在椅上候着。
玉龙也是豪爽,正值腹饥之时,二人边吃边谈十分地投机。
原来,这吕丘文东乃是平湖贡生,曾于平湖设了一间“小友堂”,自称“小友堂主”,专门结识天下的侠士好汉。故尔江湖上英名远播,无论黑白道咸与他过从往来甚密。
前不久他应垂柳庄主马镇江的邀请来此庄盘桓小住,顺带传授些武艺。
当谈及玉龙如何孤身一人撑舟于湖中时,玉龙不便隐瞒便提起了昨夜在沈万周船上之事,当然很是简略,并没提到玉玺一事的任何端倪。
吕丘见玉龙一表人材,英俊豪气,却与黑道为伍,心中甚是惋惜,不免有心劝戒。他说道:“公子恕我直言,以你的才智武艺,应该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好少与沈三爷这类人搅在一处,误了你的前程。”
玉龙故作不解地说道,“难道沈三爷不是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吗?”
吕丘欲吐又止,不由摆了摆首,叹道:“过去他确曾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
“过去?”
这一回玉龙当真是吃惊了。
吕丘面对玉龙,不免将沈万周的过去兜了出来。
原来,这沈万周祖上几辈都是以贩卖私盐为生。他自幼深得家传武当绝技,十岁便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四处奔波。
这沈家贩运私盐只是独家立柜,只因几辈人都是武功卓绝,倒也无人找他们的麻烦。
后来,由于私盐交易沈家与丹徒帮的帮主汪啸虎结下了梁子,怨久深势如水火,最后终于促成了武力械斗。
丹徒帮乃是东南盐枭三大帮会之一,势力大得很。
沈家固然武艺盖世,但一接手便众叛亲离,无人敢与之联手,终是寡不敌众,被丹徒汪氏将沈家几十族亲尽灭诛杀,并夺了沈家于各处的买卖。
幸亏有人担着血海的干系与正在泰安的沈万周通了风声,才使他得以免罹大难,成为沈家仅存的孤果。
从此,沈万周立下了血誓,此生定报这灭族的血仇。
沈万周为求真艺隐名埋姓几上武当山偷艺,终于感动了清河道长收他为徒。
因此,沈万周武功精进。
学艺成后,下山又游侠江湖寻师访道,学得了许多门派的功夫,这才转回江宁。
此时,丹徒帮汪氏恶名已昭彰于世,人人欲除之务尽。
沈万周孤身负艺大闹丹徒帮,将汪氏一姓百余口尽行诛灭,为江湖出了一口恶气,又报了血海深仇,从此江湖上声名大噪。
丹徒帮尽归其手下,他也又操起了贩运私盐的勾当。
话说至此,吕丘感慨万分:“当年沈万周何等豪侠,一心专与官府作对,杀富济贫,有口尽碑。甚至曾与山东帮的余大麻子三次上京盗了太庙的祭祖金碗,闹得北京风雨满城。怎料如今家业大了,雄风却日见浇薄,非但与总督巡抚宾来客往,并且还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尴尬之事来。此人手下尽了些黑道上的邪门左道之人,公子最好还是避而远之为是。”
听此一席话,玉龙方知沈万周的底细,感慨之余又心事重重了,他问吕丘:“先生可曾听说过沈三爷有什么儿女吗?”
吕丘一怔说道:“沈万周连娶九房,却没有一个开花结果,也不曾听说有后代的。”
玉龙闻听,眉头紧锁不语。
吕丘见状情知有异才欲追问,一个小童掀帘而入作礼道:“吕丘先生,马庄主有请。”
吕丘一愣,起身对玉龙道:“周公子一夜疲乏想是累了,权且在这里歇息一下,一会我给你引荐马庄主,目下有事相羁,只好告罪失陪了。”
玉龙忙说道:“先生有事只管去干,在下不敢有所搅扰。”
吕丘又施了一礼,转身随小童走了出去,随着小童绕过几处亭院,走到了一间厅堂之前。
推门而入,吕丘见两个人正对坐饮茶。
吕丘一惊,认出了马庄主对面之人正是门自清。
那马庄主早已迎上前来,说道:“哟~吕丘先生,听说你遇到了一位朋友,他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