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景色在洁白和枯黄之间交缠，抵达村庄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远远地就看到梁副局和其他几个巡警站在村口，梁副局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灰色花袄的小媳妇，小媳妇梳着麻花辫，鬓边的发丝微微散落，隐约挡住脸颊上的酒窝。
“你们小神婆没给你算算，你还会不会改嫁？”梁副局笑眯眯的凑到小媳妇身边，小媳妇抬眼瞥了他一眼，笑道：“小神婆可不管这些，再说她住在林子里，平时想找她可费劲了呢！长官你也想找她问事呀？”
“就算问也是帮你问，”梁副局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们村的寡妇咋都长得这么好看呢？”
小媳妇掩着嘴轻笑，她侧目对上吴赛淳的视线，立刻捋着鬓角，笑道：“长官回来了！是不是在山里找着什么了？”
吴赛淳瞥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反而挑着眉毛对梁副局说：“又一个呀。”
梁副局瞥了吴赛淳一眼，低声对着小媳妇说：“妹子你先回去，咱们晚点儿再聊！”
“让你回来是干嘛来了？你搁这勾搭小媳妇。”吴赛淳一手搭在梁副局的肩上，讽刺道：“咋？准备带回去？”
两人对视，梁副局嘀咕道：“放心，这回他不是要搞事，而是村里真的有事。连神婆都请来了。”
“神婆？”吴赛淳无奈笑了起来。
在东北，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神婆、大仙这类神职人员。他们的驱邪捉鬼的办法也各有不同，像画符写咒，请仙，跳大神……这倒也不算什么奇闻。
“吴哥。”小赵抱着箱子走了过来，他垂下眼，语带呜咽地说：“这是峰子。”
吴赛淳微微点头，他掀开被油脂密封的箱子，一股滚烫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蒸腾的白雾中，碎肉堆在头颅四周。灰白色的脸上，五官被捏成一团，杂乱的头发里夹着血水与碎肉。
他咬牙忍着心里的悲痛，侧头看向梁副局。视线相对，梁副局立刻垂下头，小声嘀咕道：“就他妈不该给小黄鱼。”
“峰子你放心，你的仇，哥一定给你报！”吴赛淳哑着嗓音，说道：“你家里的情况老梁也跟我说了，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听说家里有人横死得迁祖坟，回去后哥就帮你找个道士，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让你的后世都大富大贵。”
小赵听了吴赛淳的话，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闷着头流泪，压抑的抽泣声，让旁边的巡警也红了眼眶；乔天咬着牙，忍着眼泪，把眼光和鼻尖都忍得通红；丁武更是扭过头，望着天空咳嗽；梁副局抹了把脸，鼻涕泪水全都顺着动作，蹭到了身边的巡警身上。
吴赛淳捏着盒盖，朦胧的视线落在峰子灰白的脸上。他伸手挑走夹在峰子头发里的碎肉，发丝分开，浓密的血色却隐约透着冷硬的黑亮。他指尖向下摁了摁，抽出袖子里的刀，狠狠的戳在峰子的脑袋上。梁副局被惊呆了，他凑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抽刀喷出的黑血蹦了一脸，“妈了个巴子的！呸呸呸……”
吴赛淳没理他，再次提刀朝着峰子的脑袋扎去。“铛”地一声刀子卡在天灵盖上，刀锋顺着硬物向下滑，将隐在头发里的皮破开一道口子。天灵盖顺着立刻缓缓裂成几瓣，露出里面的瓷碗。
“妈呀！这什么情况？”梁副局抹着脸凑到近处，紧盯着那只瓷碗不放。
吴赛淳挑出碗，仔细端详，随后解释道：“峰子的头骨应该被雪怪敲碎取走，脑髓也被吃了，至于这个碗是后填进来的……”
吴赛淳话没说完，梁副局就立刻问道：“可峰子头上也没伤口，头骨咋取？这碗咋放进去？”
“从这里。”吴赛淳双手抬起峰子变形的下巴，灰白的皮肉下藏着一个血窟窿，“它把碗倒扣在峰子头骨里，可下面却开了个大洞，就像……”
他再次中断了自己的话。别人也不再追问，说到这里，任谁都能猜出来这是把峰子的头当西瓜啃了。啃到一办，发现头顶有个小伤口，又不想浪费，这才砸碎了峰子的脑袋，塞了个碗进去。
“长官，你们回来了。”曹村长带着村民们走了出来，他的声音打断了谈话。
吴赛淳将梁副局往身边一拽，借着他的遮挡将碗塞进盒子里，反手关上。他把沾了黑血的手往后一背，盯着曹村长和他身后的人，疑惑道：“曹村长，你们这是？”
曹村长侧过身，露出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很瘦，即使穿着大棉衣都像个在风里飘摇的麻杆一般。他推着一个板车，车上装着两个木箱子。木箱子很大，但和小赵手中的一样是用油纸包裹，就连包裹的手法也是一模一样。
“刚才谢谢你啊。”小赵突然年轻人露出一个微笑，年轻人摇摇头，他气质阴郁，朝着小赵微笑的时候，就更是诡异了。
“不客气！”一个娇嫩的声音从腿边响起，吴赛淳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身上正披着法袍，胸口带着一个大铜镜，头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的小孩儿正抬着头看着他。面具没有扣在脸上，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
吴赛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谁？”
小孩儿没有说话，看吴赛淳一笑，立马跑回了年轻人身后。
曹村长出声介绍道：“这是胡一，是附近的收尸人，而他身边这个小孩儿就是小神婆，平时附近两个村子有点什么事儿，都去林子里找他们，别看年纪小，本事是真的大。”
“收尸人？这么年轻？”吴赛淳有些惊讶，再看向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心里充满了好奇。不说神婆年纪小天赋高的不多，就这么年轻的收尸人，真的是太少了。
面对吴赛淳的目光，年轻人慢慢抬起头，他没有说话，倒是小神婆缓缓说了两个字：“祖业。”
在那个医疗条件苛刻的时代，小孩子生下来很容易夭折。夭折的孩子依照习俗不能埋进祖坟，父母不舍得孩子葬在荒山野岭，就想将孩子的尸体带走埋葬，收尸人也就由此诞生。久而久之，某些村子周围就会定居下一位收尸人，顺便帮着看管坟地。
后来常年战乱，有的老人没了子女，死后没人送终，就会把棺材板的钱提前交给收尸人。说来也巧，这些人死后不过半天，收尸人就会出现。趁着夜色，将尸体带走安葬。
“也就是说，你是整理现场的人？”吴赛淳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我可以问你几件事儿吗？”
“整理现场？”曹村长面露疑惑，他看着沉默寡言的胡一，于是开口问道：“长官，您说的这个词儿，要是收尸的意思的话，那确实是他们俩了。”
曹村长的话音刚落，胡一点点头，抬手拍了拍面前的箱子。
吴赛淳点点头，他转头看向胡一，问道：“那些被雪怪杀死的人的脑袋里，有没有一个瓷碗？”
吴赛淳问的很笼统，他余光瞥向曹村长，慢慢收回了放在油布箱子上的手，凭着自己的记忆描述道：“碗边上有些花纹，约莫就巴掌大。”
胡一身边的小孩儿探出头，用娇嫩的声音说：“见过！”
“碗还在吗？”吴赛淳接着问道，他身上的血腥气很重。小神婆只是瞅了他一眼，就立刻盖上自己的面具，缩到胡一身后。
乔天蹲在小神婆旁边，温柔地说：“你别怕，这个大哥哥不是要凶你，他就是有点着急。你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们每次去收拾那些被雪怪杀死的人的尸体的时候，是都看到那个瓷碗了吗？你们有拿走处理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