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村长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皱着眉，脸上硬挤出的悲伤根本盖不住眼中的笑意。他凑到梁副局面前，说：“吴长官他已经……而且张村长也没影了。他们应该是上山探墓了吧？所以也说不上谁害了谁，您看要不就算了吧。”
“对呀！这事跟咱们村没关系，那张村长也才上任不到两年，”村民里冒出一道喊声，微弱的声音立刻引来几声附和，那人鼓足了勇气，伸长脖子喊道：“他是外头来的，也就每年冬天回来处理点事儿，平时都不搁村里待着。”
梁副局面色铁青，开口质问道：“那你们还跟他来屠村？信不信老子以妨碍公务直接把你砍了！”
隔壁村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慢慢往后挪，神色中充满了警惕。曹村长挤在中间打圆场，只是话还没出口，自己先咳出了几缕血丝，脸色愈发的苍白，“长官，那吴长官听说才上任，而且还是抢了您的位置。您劳苦功高这么些年，被一个毛头小子夺了权，我这个庄稼人都替您委屈。”
“这事儿确实得辛苦您周旋，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他没了，您不就……”曹村长虚弱的声音钻进梁副局的耳朵，“再说了，您想报仇还得聚集人手再回来。现在这世道，为了这么一个陌生人人耽误自己的时间和前途，多不值当。”
篱笆边，五叔处理好乔天脖子上的伤口，余光瞥向背对着他交谈的两个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将乔天扶到一个巡警背上，跟着他往村里走。
村子里的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爬上高空的太阳洒下暖洋洋的余光。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刮起的微风都带着一股暖意。
梁副局看着曹村长，神色缓和了许多，他砸着嘴问道：“你帮我想得这么周到，我总得好好报答报答你吧？想要什么？”
“能帮未来的总巡分忧，哪里需要报酬。”曹村长挤出一抹虚弱地笑了，拱着手文质彬彬地说：“只要您能从指头缝里漏点东西给我，我就知足了。”
梁副局摸着下颚上的软肉，眼睛瞥了一眼周围静悄悄的老屋，和那颗被子弹打出一个坑的大树，突然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可古董，我也没法还你呀，那都是谈好了的。”
“不过看在你为我着想的份上，你老实点，我说不定能帮你减减刑。”梁副局语气里的遗憾瞬间转为调笑，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曹村长的肩，道：“回去的路上，你就好好考虑考虑吧。”
梁副局说完抬步就往村里走，巡警背着乔天，用门板抬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跟在后面。路两边的老屋房门紧闭，袅袅炊烟却已经飘了起来。
待巡警们彻底走远，曹村长脸色的笑意也垮了下来。他冲着旁边的小路招手，屋檐的阴影下快步跑出一个年轻人，他身上披着淡淡的饭香，蒸腾得热气熏红了他的脸。他扶住曹村长的胳膊，两人顺着小路往回走。
盖着阴影的小路吹起阴冷的寒风，砖块从墙里挤了出来，曹村长的手扣在上面，带下不少细碎的土渣。他脸色阴沉，淬了寒光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的吓人。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耳边充斥着他从牙关里挤出的声音，“走，去找老五，我要让这群人永远留在封灵村！”
年轻人瞬间的紧张还没有缓和，惊恐的视线还没有散去，曹村长就已经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慢慢扬起视线，一道幽深的视线落在年轻人的身上。年轻人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暖阳之下，他的脊背上却爬满了阴冷。他缓缓向后挪了一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举动，却引来曹村长冰冷的笑声，“这就怕了？还怎么做大事！”
年轻人不敢回答，他被拽着衣领扯进屋檐的阴影中，脊背浸在日光底下，可盖着阴影的前额却烤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放缓了呼吸，声音颤抖着解释了两句。
曹村长的视线并没有放缓，反而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地抚平他领口的褶皱。曹村长脸上阴沉的笑意再次温润慈祥，他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我重伤那天亲耳听到，那群巡警回去后，就会派人过来驻守。他们是什么人，你这几天还没看清？到时候古墓里的东西还能有咱们的份？你好好想想，有了那些宝贝，你能过得多好。”
他话音里悠长的声音让年轻人颤抖的目光慢慢低沉，静默弥漫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年轻若有所思地垂着头，屋檐下穿堂而过的寒风将他头顶的汗水冻成一片白霜。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扶住曹村长的手臂。
他们两人慢慢走出黑暗，沿着洒满亮光的小路朝着这个村子里走去。村里静得出奇，只有两侧屋顶稀疏的炊烟散在风里。
日渐上升的日光将整个村子都铺上一层暖光，积雪在光线下消融。路上狭长的影子愈发的模糊，屋檐投下的阴影盖住泥泞中两条深浅不一的脚印。路边融化的雪水与泥土混在一起，里面钻出来的雪跳蚤从脚印里蹦了出来，顺着潮湿的黑土，消失在雪白的积雪中。
五叔背着药箱往回走，他的屋子立在村子边缘，盖着光亮的老屋沉在一片寂静中。他摸着门环，布满皱纹的手没有用力，嘴边就先叹出了一口寒气。他走进屋，药箱撩在灶台上，冰冷的灶膛里还带着一丝余温，他拾起火钳推开灰烬里的火星，边往灶膛里填柴，边出声问道：“你来我这儿，不是为了换药，是为了那柄钥匙吧。”
他的声音笃定，从白发间上瞟的余光落在里屋门口。
“老五，这个事儿……”曹村长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挤出的周围汇聚在眼睛周围，却挡不住瞳孔中幽深冰冷的目光。五叔没等他说完，侧目扫了他一眼，淡漠的视线地落在他和年轻人的身上。曹村长心里盘算好的话尽数被堵在嘴里，他微微颔首，道：“没错。”
五叔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摆弄起灶膛里火焰。火星从灶膛里飞了出来，明亮的颜色在屋子里扬起烤人的温度。
“五叔，您给个痛快话吧！曹叔也是为了村子好。”年轻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他咽了咽涂抹，抿着嘴唇上的裂纹，目光在干净的灶台上扫过。
几根干玉米棒围着几个瓷碗摆在他们眼皮底下，碗中蓄满了清水，在屋里的炙烤下显得格外清冽。
一块烧红的烙铁截断了他的视线，烙铁被火钳夹着，递给他们的五叔神色平淡。烙铁的形状扁平狭长，只有烧红的位置略有些宽厚。
灼烧的热意打在他们的脸上，年轻人后退了两步，他扯着曹村长的衣角。
“多谢。”曹村长没有退缩，他捏着袖口上手去接。滚烫的烙铁立刻将他的袖子烫出窟窿，连带着棉布底下的掌心都烫得一片赤红。他忍着疼，半天没有松手，黑烟从他的掌心里飘了起来。
疼痛让曹村长的额上浸满了汗水。就在此时，一根擀面杖打在他的手腕上。“啪”的一声，钥匙带着几片鲜红落进了灶台上的水碗中，滚烫的热意将碗里的清水烧得沸腾了起来，鲜红在水中满开，被水花蹦到了台面上。
“老曹，过于执着，只会伤及己身。”五叔从药箱里摸出两个瓷瓶放在灶台上，说：“东西已经给你了，走吧。”
曹村长拎起水碗，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往外走。余光落在五叔佝偻的脊背上，五叔捏着火钳，搅弄着灶膛里明亮的火焰。门外的阳光落在曹村长脸上，他冷笑了一声，抬腿跨出大门。虚掩的木门，盖住了屋里悠长的叹息。
日光越来越烈，屋檐上的冰溜子往下滴着晶莹的水珠，珠子没入积雪中，将雪粒子缓缓吞没。只剩下背阴处的一片房子，还盖着一层雪白。老屋间的小路上斑驳着几行脚印，顺着刺目的白色，一路延伸到村子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