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曹天宝琢磨着他提到的几个字,宴席上村民大多都走光了,剩下的也和老萨满一样,或躺在桌上或摔在桌底,呼噜声和着虫鸣荡在卷起微风的夜色之中。
他趁着四下无人,钻进老屋。木门一合,漆黑的屋子里浸着一股阴冷与草香。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曹天宝脊背发凉,突然一只惨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布满黑斑的手从灶膛里的灰烬中探出,带着一堆漆黑的头发丝耷拉在他的鞋子上。
他拎起灶台上的铁锅向下砸去,闷声震荡,砸开一片水渍喷溅在地,在月光下泛着黯淡的红光。
曹天宝立刻跌坐在地上,他惊愕的看着半卡在灶台下的人,那人身上穿着穿着绸缎做的长衫,虽然沾满炉灰,几条贴在纹饰中的金线却还是闪着熠熠光辉,腰上挂着玉扣卡在灶膛里头卡成碎末,玉佩也磨花了。
他满手鲜血,捧着晃眼的珠宝塞进衣服。顺着灶膛下的地道往里爬,狭窄黝黑的地洞里不断有落下的草根摩擦着他的脸颊,洞穴越来越宽,地下的泥土扒着他的鞋子,被带起的泥点盖住了血迹,他顺着地道一路向上走。地道的尽头,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散落,窸窸窣窣的虫鸣中,夹着几声叫喊。
“又跑哪去了?不会又去村子里瞎逛了吧?”那人站在洞口自言自语,他探着头向下,从缝隙中曹天宝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白影,白影从头到脚披着白毛,声音从白毛间传了出来。他在洞口盘旋片刻,转身离去。曹天宝不敢冒头,转身往回跑,他从灶膛里钻出,腰卡在狭小的灶口,面前听着一双挂着彩绳的鞋子。他一抬头,正对上老萨满垂目审视的目光。
老萨满没有将他拽出来,反而指着墙角被破开后脑的尸体问他,“人是你杀的?”
曹天宝顿时就慌了神,他立刻承认恳求,低哑的声音挤在喉咙里,夹着气音不断颤抖,“我喝多了,以为是……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大喊着,老萨满却叹了口气,将他拽了出来。两人趁着夜色,将尸体埋到村外。
白布将尸体裹好,由曹天宝扛着往外走,曹天宝心里打怵,他趁老萨满不注意,将怀了沾血的腰带扔进手边的院子。
一铲子泥土盖在上面,老萨满不断念咒祈祷,沉稳的声音越来越弱。曹天宝的余光不断瞥向他,老萨满突然睁开眼,说:“这个事本来不能让你知道,但既然看见了,不告诉你,照你的性格也一定会跑进山里去找,那样全村都会有灭顶之灾。但你得发誓,不能告诉别人,且不能接触那些人。”
曹天宝当场跪地起誓,可心里却打起了别的注意,他摸着怀里沾了些的腰带玉环,抬着狠厉的目光看向老萨满的背影。老萨满的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他领着曹天宝进屋,两人板着马扎坐在灶膛前,看着里面漆黑幽深的洞口,他点燃了烟枪,飘散的烟雾缭绕在屋子里。
雪灵村是嘉庆年间建立的,刚开始村里只有几户人家。村里人所有的吃喝几乎都靠上山打猎,一群人在山里绕着绕着,偶然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足有十尺高,后头有个裂缝,里面浸满了黑暗。村里人顺着缝爬了下去,穿过幽深的甬道,前头耀眼的金光,差点晃瞎了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口挂满铜镜的棺材,棺材后是一扇石门,顶上的横梁绘着龙纹,鳞片上涂满了金粉;大门的两个门环是冰种的翡翠,金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门上刻着的两条龙,眼睛里镶着鸽子蛋大小的雪白珍珠。村民们凑到门前头去查看,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们围着棺木打转,看着镜子的模样特别华丽,四角的东珠虽小,但也有鹌鹑蛋那么大。村里认没那么多顾忌就把门上的东西挖了干净,连棺材上镜子卸下来搬了出去。
那天夜里,村里灯火通明,他们点着油灯,借着火光摩挲从墓里得来的宝贝。
当夜一群满身白毛的人就冲入了村子,他们神出鬼没,身手极好,杀人毫不犹豫,血水在村子里流淌成小溪。铁器碰撞的声音在村里回荡,刀光和嘶哑的喊声直到天明才渐渐消失。幸存的人举起铜镜阻挡,那群人却突然停手了。
村长发现了问题,用铜镜做威胁和那群人定下了一个约定。
“只要保证从此不进深山,不去找古墓,他们就只拿回铜镜,放过村里人。”老萨满说完,磕了磕烟枪里的烟灰,站起身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走的那条路,是进山的路,从此就再没人见过他。
第二天女萨满带着曹恒住进了老屋,在老屋灶台的锅下摸出一封信。曹恒拦下所有准备进山找老萨满的人,为他办了葬礼。
曹村长说完就仰躺在床上开始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脸色苍白,血水从伤口处冒出来,染红了纱布,五叔焦急的给他处理着伤口,带血的纱布棉花扔在地上,血腥味在屋里弥漫。吴赛淳叼着烟,撇开眼,视线从墙边的架子上一一扫过,不时拎起一只古董仔细打量。曹村长盯着他,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挪动。
“还没说完吧。”吴赛淳随手捏起角落里的玉佩,上面的纹路重新雕琢过,却依然掩盖不了上面细微的划痕。他抬手扬了扬,问道:“你怎么跟他们联系上的?他们是什么人?曹村长,你想坑我去深山,给你当枪、帮你报仇,总得再给点线索吧。”
“我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曹村长气若游丝的吐出一句话,他半阖着眼,余光看着立在柜子边的吴赛淳,说:“我把那块镶着玉的腰带塞在灶膛里,又把这枚玉佩重新打磨,送给我大哥当做新婚礼物,那群人以为是我大哥杀了他们的人,才愿意和我合作。”
曹村长仰躺在炕头,一口口白气从唇边往外冒,他的双眼死死的看着棚顶,半晌都没有挪动视线。他慢慢抬起手,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吃力的顺着指尖看向炕尾,用微弱的声音呢喃道:“我是为财,可他们杀人不眨眼,雪怪那事儿刚发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们。”
吴赛淳眉梢微微抬起,冷笑着吐出一口烟雾。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捏着烟的指尖从架子上的古董上一一扫过,灰烬在褐红色的木头上烫出了几块黑印。他随后拎起一只巴掌大瓷瓶在手里转了转,转头走到曹村长身边,语气轻快说:“你那几个架子上的东西都不错,就这个竟然是假的。”
他眯着眼与曹村长对视,双手一松,瓷瓶顺着力道直接落下,曹村长整个人都崩了起来,他趴在炕边,喘着粗气看着陷在血红之中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