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吴赛淳摁住蹦起来的冬子,说:“雪怪力气大、身形快,想抓它,咱们还得准备准备。”
他双手搭成塔状抵在鼻尖,透过跃动的火苗,将远处的村民、巡警、以及围在小火堆旁的小神婆与胡一尽收眼底。
朦胧的月光下,除了谷场上呼啸的冷风,与几次换班间的吵闹,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吴赛淳猜测的那样,雪怪并没有出现。火堆在破晓时已经不再拥有冲天的橘光,只剩下微弱的暖意拥抱着聚拢过来的人们。
村民互相拍打着身上的杂草和灰尘,悄悄打量着吴赛淳等人。
“长官,天都亮了应该没啥事了吧?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回了?”曹村长搓着手臂,弯腰靠在吴赛淳身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我们想趁着白天,请小神婆帮忙给雪女办个送魂仪式,超度她,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先回去准备?”
“送魂仪式是啥样的?听着还挺有意,”吴赛淳没有起身,他坐在地上,抬着下巴盯着村长,问道:“能不能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看祭祀……”梁副局裹着破棉衣,缩在吴赛淳身边。他半张脸被领子挡着,眼睛还没张开。刚开口就被吴赛淳立马捏住衣领,将剩下的话掐灭在棉衣之中。
“老梁你也感兴趣呀!”吴赛淳凑近梁副局,笑意浮在脸上,微眯的双眼中目光深沉,他站起身,对着曹村长说:“曹村长,不介意我们旁观吧?”
曹村长瞥了眼远处的小神婆和胡一,面露难色道:“这个,咱们村也好些年没办了,可能不太地道……”话没说完,眼看吴赛淳脸上的笑意减淡,阴沉的目光盯着他,又立刻改口道:“长官要是有兴趣,不妨到时候来看看?”
“好!多谢曹村长邀约。可我们干看着也不好,这样一会我分配一下,让兄弟们也过去帮忙,你说好不好?”吴赛淳抬手拍在村长肩上,村长笑着点头,他的目光又扫过周围的村民,说:“各位,谷场上冷,大家就都散了吧!”
村民们拎起地上沾了草的衣服被褥,抬脚就走,熙熙攘攘的朝村里涌去。土坡上的积雪被踩进土里,留下杂乱的脚印顺着屋舍之间的小路绕向前头。
村里人避着巡警们,只有冬子愣愣的走在他们后头。
吴赛淳放慢脚步,凑到冬子身边,压着声音问:“你们村的那个常瞎子住哪?”
冬子疑惑道:“常大叔?他就住在曹叔家隔壁。”
“他和你们村长住这么近?我记着他不是中了邪疯了吗?你们村长都不怕他?”吴赛淳突然提问,冬子愣愣的解释道:“曹叔怕他干啥!听李婆婆说,前两年上山的时候常大叔被脏东西给咒了!就是曹叔救的他!”
吴赛淳点点头,突然笑眯眯的摁着冬子的肩压嘱咐道:“我跟你打听人的事,你可不能往外说。不然,我就不带你去抓雪怪!”
冬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的嘴被吴赛淳捂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等吴赛淳放开手,转头往家跑去。
炊烟依次飘了起来,焦味顺着风游遍村子。
吴赛淳没带人,自己顺着屋子间的阴影溜到村长家的院子外。顺着房子绕了半圈,在西北面的阴影里,看找了一个篱笆散乱、积满杂草的黑屋。瓦片耷拉在屋顶上,被冰溜子黏在小窗户前,风正顺着破口的纸窗往里钻,在屋里卷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吴赛淳绕过地上凝固的秽物走到门边。门把手已经锈成粉末,只剩下一个褐色的穿在漆黑木头里,在他的手中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门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屋里挂着冰溜子的灶台,台面挂满了蛛网与油污、铁锅里的汤上飘着一层白毛、灶膛里填满积雪,漆黑的地面上也盖着一层白尘。吴赛淳踩着白尘进屋,抬头就看见墙面上的铜镜,墨绿填满了周围的纹理,四角的深深的凹陷里塞了四块黑炭,中间镜面映着他的影子,可底下却缺了一小块。
“有人在吗?”吴赛淳站在门口低声喊了一句。
寂静中,风卷起里屋的门帘,掀开里屋鲜红的一角。
吴赛淳赶紧跑到里屋,只见常瞎子的半边身子卧在炕上,另外半边栽在地下。破损的棉裤与炕冻在一起,卧在地上的上半身紧贴冰面,脓血从他断裂的腰中流出,化开顶层的薄冰,又冻上一层鲜红。
吴赛淳蹲在他身边,他扒开常瞎子的脸。被冻上的脸皮,脆得像干枯的苞米叶子,一碰就碎。裂出底下的烂肉和黝黑的骨头,他的嘴就像被贯穿的伤口,里面填满了血红的烂泡。鲜红中,闪过一点亮光,吴赛淳伸手在脓血中夹出一颗沾满鲜红的子弹。
“瞎子,一会儿也让小神婆给你看看。”
“这小子有点儿意思……”梁副局终于挣开了吴赛淳的束缚,他揉着自己的脸颊,说:“小天儿,你也有进步哦!”
“谢谢副局。”
“老梁,你看看,”吴赛淳嫌弃的摇头,说“你看看小天儿跟我多有默契,倒是你差点儿让我下不来台!”
巡警们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一阵风挂起谷场上的残雪,扑向吴赛淳等人。
吴赛淳从怀里抽出根香烟,不紧不慢的点燃,说:“之后准备祭祀的时候,你们帮我打听点儿事儿。”
他的声音不高,隐在呼啸的风声中,刚好将几个巡警聚在一处。梁副局也侧耳听了几句,翻着白眼往边上一站,伸着脖子去偷看吴赛淳手里的烟盒。吴赛淳边说,边将烟盒塞到他的手里。
梁副局笑嘻嘻的打开盒子,却见空空如也,只捏出来一根干草,顺着冷风摇曳。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吴赛淳笑着点点头,转身抽走梁副局手中的烟盒,调侃道:“老梁,这烟都没了,你还捧着盒子干啥?稀罕盒子?”
“谁稀罕这玩意儿,”梁副局喊声在谷场内回荡,两颊的肥肉涨得通红,他扭过头对着其他人喊道:“一群没脑子的玩意儿!明白了还不赶紧去!”
巡警们憋着笑,三三两两结伴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吴赛淳轻笑出声,跟在巡警们身后,朝着村子里走去。
“你说你,管这破事儿干啥。”梁副局苦着脸,抵着吴赛淳的背影挥拳。
两人穿过村子,拐进了暂住的平房。平房里透着寒意,吴赛淳第二次点燃灶火,就比第一次要顺利了许多。梁副局已经拐进里屋了,嘴里还念叨着,“你这不是白费力气!又啥也捞不着!”
吴赛淳倚在门口,他叼着烟,随手从怀里拿出一块东西直接扔到炕上。金灿灿的小方块,在微弱的光线中落在炕头,沉重的声音与耀目的颜色立刻吸引了梁副局的注意,他赶紧将小巴掌大的金块捧在手里。
“我靠!这是金的?”梁副局捧起金块,张嘴就要咬。吴赛淳再次捏住他的两颊,说:“金块是我在棺材地下的淤泥里拿出来的,不知道泡了多久,那个水浑的哦……”
“我说完了,你咬吧。”
梁副局手上一松,金块差点扔回炕上。他攥紧金块,在棉衣里狠狠的蹭了蹭。随即爬到窗户边仔细的瞅了瞅,赶紧低声说:“你都发现金块了!你还把他们往底下带?说不准底下更多……”
“行了,没有,”吴赛淳摆摆手,整个人往烧热的炕上一躺,说:“整个墓我都翻遍了,就这么一块。”
“那……”梁副局捏着金块,笑呵呵的说:“这个可就是我的啦。”
“咱们俩早就说好的,你分文不取,可不能反悔。”
吴赛淳抿嘴乐了,他仰头看着顶棚的房梁,压着声音说“反悔倒是不会,但既然拿了我的金条,你还得帮我办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