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儿？”梁副局隐约觉得不对，他压低了声音说：“不会真的要……”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白胖的脸上拧成一副死状。
“老梁，你的用心很险恶呀！”吴赛淳眯着眼，朗声笑道：“看来没少干这种事儿吧？动作这么娴熟？”
“我可是和气生财！”梁副局摆着手，说：“那你想咋地？让他们白送给你？”
吴赛淳斜着眼睛看着他，梁副局笑着，直接从南炕挪到了北炕，冰凉的炕尾让他哆嗦起来。
“你哆嗦啥？我就是想让你带着金条，去我家的银行问问，这批钱是什么时候批出去。”吴赛拎起炕头的一床被子，扔到梁副局身上。梁副局赶紧把自己裹紧，暖意让他叹气出声，却也立马反应过来，“金子是你家的？”
“嗯。”吴赛淳闭上眼，迷迷糊糊的说：“再说，几个兄弟的尸骨也不能一直这么摆着，正好你一起带回去。”
“那你咋整？”梁副局问道：“剩下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再带走几个，你还能压得住这群刁民，护得住这批金子？”
“金子都是没影的事儿呢。我怕啥？”吴赛淳仰躺在炕上，两眼一闭，幽幽说道：“他们做的越多，破绽就越大。”
他小睡的片刻，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安稳。炙热的烙铁黏在脊背上，翻身都像是均匀受热。他顶着一头睁开眼，撑着倦怠坐起身，鼻腔里绕着干热的焦味，他掀起炕头的棉被，灰白的里子已经糊了。
“梁毅！你作死呀！”
梁副局从被子里探出头，他眯着眼，问：“咋了？炕上太冷？”
“去你妈的吧！”吴赛淳拖着梁副局扔到南炕，看着他被烫的吱哇乱叫，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外屋传来小赵的喊声，“吴哥，副局，那边都准备好了。”
走到谷场时，空地中间已经支起篝火、又摆了供桌，绕着谷场的篱笆，每隔两三米插上木杆，杆上立着木刻神像、杆下面放着火盆。一眼望去，全是灰扑扑的褐色。
小神婆身披数十条彩色绸带，绣满日月星辰、挂着铜铃白羽。她从布袋中请出神像放上供桌，躬身叩拜后，胡一为她带上鹿角绒帽，彩珠穿成的珠帘垂落在嘴角，遮住紧闭的双目。
神像前的香烛燃起，贡品依次摆好后，又在前端再摆上梳子、绣鞋……零零散散十几样小玩意。吴赛淳立在谷场门边看着，忽然有人扯着他的袖口。他低头一看，只见小神婆抱着手鼓站在他面前。他蹲下身，一枚铜镜立刻挨到他眼前，“这个托力给你，挡灾。”
竟然真的叫托力。吴赛淳满怀疑惑，接过铜镜，再次抬眼，却见小神婆已经走远。
手鼓声响起，谷场外围的火盆同时燃起火焰。村民们绕手握彩绳，围坐在篝火周围。小神婆顺着风往中心的篝火里扔了一把粉末，火光立刻从木堆中燃起。
鼓声从缓到急，夹着金属碰撞的叮咚声，掩住吴赛淳与巡警们的谈话。
“怎么样？”
小赵掩着嘴，说：“问到了，据说因为之前女萨满的事，村里有好几年都禁止提起萨满两个字。直到小神婆母亲搬到附近后，才有所好转，但关于女萨满的消息还是禁忌，所以年轻人多数不知道昨天说的那个事。”
鼓声渐渐缓和，小神婆扯着稚嫩的声音诵唱歌谣，村民们在歌声中拍掌奏鸣，跟着小神婆的声音恭敬的向前参拜、祝祷。
“这个小神婆从五岁开始帮附近人处理怪事，在周围几个村子威望很高。”小赵继续补充道：“据说，她母亲很怪，五十多岁，虽然声音哑了，可长相依然稚嫩，看着跟十二三岁似的，就是为人很小气。”
约莫12年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两三岁婴儿定居在山里。
封灵村没有萨满，怪事频发，闹得村里人焦头烂额。他们听了邻村的传说，半信半疑的找到小姑娘帮忙。起初村里人都怕她，但她处理的事情多了，大家心里的恐惧也开始逐渐减少。
小赵说村民骂她小气，就是源于10前，东北鼠疫肆虐时的一桩往事。
神婆的传说在附近传开后，大伙儿纷纷把坟牵到附近，请她庇护。每次在下葬前，神婆会将雕刻的面具埋在墓碑前。或许是因为面具的保护，疫病肆虐时，附近的几个村子并没有人得病。就算有从城里回来的村民染上疫病，神婆也可以立刻治好。她还给村里人都发了药包，让他们有个头疼脑热就煮了喝下。
药包的效果很好。几个村的人就想凑点钱，学着城里人建药厂，将药包卖到城里。可神婆却坚决反对，她不仅收回了所有的药包，还将坟里的面具挖了出来，并在坟堆上摆上血碗。
隔壁村往外卖药包的人去祭拜时，发现坟堆上的血碗吓得半死。没多久他就得了疫病，天天咳血，后来还感染了全家。他们死后，神婆不仅没将血碗拿走，还在下葬时施咒，烧稻草人扔进棺材，将那一家人烧得干干净净。
村里人都说，谁家不听话，血就会从碗底露进土里渗入棺材，让这家人染上瘟疫。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那场疫病持续了整个冬天，家里的存粮都吃光了，村里人只能凑点东西，上山求神婆帮忙祭祖、祈祷丰收。可神婆不见了，只剩下五岁的小神婆和赶尸人胡一。
“就因为这个，他们对小神婆的敌意很大！甚至觉得，要是小神婆不住在附近的林子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所以，雪怪杀人刚出现的时候，除了村长要求报警，其他人都觉得是神婆的诅咒，还想去找小神婆麻烦。”小赵说完，疑惑着叹了几句，“这神婆还真是狠，这不是连累自己闺女吗？”
“不是。”胡一的声音，沙哑阴冷。阴郁的视线瞥过来，和他手中的弓箭一样闪着寒芒。他从怀里抽出一个本子递到吴赛淳面前。静默中，乔天伸手接下，胡一就立刻走进谷场，端着弓箭站在供桌边上。
鼓声的节奏缓和，最后一遍诵唱进入尾声。小神婆端着酒碗在谷场边舞动，手里的酒泼在火盆上，一碗酒刚好熄灭周围所有的火。酒香裹着浓雾随风散开，遮住夕阳晚霞。
村民们高举起双手，从彩绳下面钻出，转身面朝谷场外站成一圈，闭眼祝祷。
乔天翻开本子，里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原来，神婆是想帮忙的。”
他偷偷将本子递到吴赛淳面前，几人斜着眼睛看着文字里记录的方法：血碗里的腥味可赶走一种带病的动物。这种动物皮毛柔软顺滑，在城里可以卖不少钱。附近几个村子人想引它过来冬眠，趁机剥皮卖钱，好筹建药厂，可他们不知道瘟疫正是因它而起。在有人感染疫病后，神婆举办送魂仪式，并烧毁了有病的尸体，希望能保护附近村子的安危。
小神婆拍着手鼓，引着孙婆婆走到篝火旁边。孙婆婆背上背着巴掌大的稻草人，手腕上绑着线。她脸色铁青，硬生生在稻草人的心口摁出一个窟窿。
篝火里的火光忽然炸起，卷着火舌她的心口上打去。孙婆婆吓得栽倒在地上，火星燎断了两根白发。她爬着往谷场外跑，可线死死的拴着她，将她往火堆拽，任她扯得满手血痕也依然不断。
小神婆举着手鼓往线上一砸，棉线立刻断开，稻草人也砸进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