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立在阳光底下，明媚的光亮被屋檐截断。阴影盖满了老屋四周，略暗的颜色，露出门槛点点泥泞。曹村长坐在门边，双手握着一根扫帚，阳光洒满他的长衫，粗布麻衣和身后的土墙几乎融成一体，他仰着头，空洞的视线绕在冰溜子上。
“曹叔，都拿来了。”年轻人将怀里的草筐打开，露出冒着热气的饺子和几盘小菜。
曹村长视线不动，只是挥挥手。
年轻人轻声应了一句，抱着东西就往屋里走。他的手摁在门上用力地推了推，可木门却纹丝不动。他皱紧了眉头，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可里面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怎么撞都撞不开。篮子里的盘子撞在一起，清脆的响声让曹村长也看了过去。
“还没准备好呢？”梁副局带着两个巡警大步踏进屋子。他眯着眼睛在屋里屋外扫了一眼，满脸嫌弃地质问道：“曹村长，你这诚意也太少了，咋没多找几个人过来，男的就算了，长得好看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叫过来几个，给咱兄弟热闹热闹？”
“人多口杂，”曹村长拄着扶手站起身，笑眯眯地解释道：“长官也不想临走前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吧？”
他挪到门口，回手将年轻人推了进去。
年轻人一个踉跄，身体撞着木门就扑了进去，他的脚拌在门槛上，边缘翻起的泥泞被蹭得略显平整。这些泥没有踩实，将桌子腿死死地抱在土里，褐色的木头上沾满了不少斑点，看着脏兮兮的。年轻人从灶台上扯过一条抹布，小心擦了擦，泥块化开，灰扑扑的颜色更弄了。他苦着脸，捏着袖子在桌面上蹭了蹭。
“梁副局，请吧。”曹村长赔着笑脸，侧开挡在门前的身体。
桌上简陋的饭菜刚刚放好，雪白的饺子堆在盆里，安放在桌子的正中间。巡警们刚落座，曹村长就立刻将他们的酒碗倒满，“送行饺子接风面。长官在咱们这儿忙了这么多天，临走了特意给各位煮点饺子，祝各位一路顺风。”
“不急，”梁副局摁住他端起酒碗的手，小眼睛半眯着，问：“我是为了啥来的，你也清楚。先说说，这批东西打哪弄来的？现在又搁在哪呢？”
曹村长笑意未减，他举着酒碗，慢悠悠地绕到门口，望着村子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说：“这批军火还是六七十年前，起义军的残部留下的。”
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弓着身子咳了起来，沉重的咳嗽声，伴随着唾沫星子砸在饭桌上。梁副局将他往外一推，冷着声说道：“要咳出去咳！吐沫都喷上去了，我们还咋吃！”
曹村长点着头，佝偻着脊背往外走。他边走边说，手还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只是夹着沉重的咳嗽声，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跨出门槛，酒碗当即就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崩到桌角，在老旧的木头上割出一条新鲜的划痕。脆响亮起的同时，他一个闪身蹦到屋外，将木门紧紧地合了起来，手里撑着身体的扫帚被他插在门环里。
曹村长低声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顺着门缝飘进屋子，可屋里却依然一片寂静。
“长官，这顿送行酒，你怕是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吃了。”他退到院子中心，墙边燃起的火光顺着地上的缝隙，一路烧到门边。燃起的轻烟遮住了天上落下的暖阳，阳光投在地上，火光卡在门槛上，烟雾顺着土块迅速往下钻。
曹村长的笑突然凝滞了，眼前是扑面而来的火焰与炸起的土块。
爆炸的巨响震在院子里，将院子里的土都掀了起来，焦黑色从屋门口散落到展览边。带着火光的浓烟将曹村长完全吞没，只剩下一道黑影在烟雾中挣扎。
年轻人扒在墙角，他惊恐地看着浓烟散去，俯卧在地上的曹村长。他不敢上前，慢慢向后挪移的脚步，被几道黑影拦住。
曹村长躺在地上，火星灼烧开的孔洞遍布他的衣服，边缘滚烫的火焰贴在鲜红的皮肤上，浓烟从他的皮里溢了出来。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老屋，被烧焦的双手趴在地上，指头死死地扣紧土里，在焦黑中挖出一块灰白。
“曹村长，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声音从老屋里传了出来，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说话的人迎着屋外的阳光，眉眼间带着嘲讽的笑意。他手臂上夹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面上用油纸包裹着，面上还放着一副眼镜。镜片碎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儿玻璃挂在金丝边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曹村长一眼就看到了那副金丝边眼镜，惨白的脸色此时已经盖上了一层衰败，“你，你进了古墓？”
“还得多亏你这一屋子古董。”吴赛淳落在盒子上的目光温暖柔和，再看向曹村长时，眸色却带着深深的冷意，“我借它们哄走了张村长，帮守墓人护住了陵墓，他们就答应帮我找回我哥。”
他走出老屋，每靠近一步曹村长都颤颤巍巍地往后躲。
“那个公子哥是你……”他惊恐地看着吴赛淳，双手不断向前攀爬，焦黑的指尖陷在泥里，被烫得鲜红的伤口沾满了泥土。他身上那件长衫已经完全看不清颜色，被火光融化后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他干裂唇纹上溢出了不少血水，顺着沾满黑灰的下巴滴在地上。
吴赛淳抱着盒子蹲在他面前，他双眼中竟然露出了惶恐。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不久前梁副局意味深长的话，胸口压着剧痛，从嘴里呕了出来。
血水铺在地上，融开血水渗入土壤。一双沾着泥泞的皮靴踏进血水，慢慢俯视着曹村长颓废的模样。
“曹村长，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吴赛淳笑眯眯的声音刺在曹村长耳朵里，声音越压越低，说到最后还带上了几分冷意，“要健健康康的被押回奉天城，接受审判。”
吴赛淳端着盒子往院外走，曹村长摸起一截木头，扬手就朝着他后脑砸了过去。
他侧头躲过，木头砸在院门上，震得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晶莹的冰粒里蹦出几只颜色透亮的飞虫。虫子落在栅栏上，顺着木头缝往土里钻。栅栏下灰白的积雪在阳光中融化、下渗，顺着爬虫钻过的缝隙，露出底下漆黑的土块。
山里翻起的土渣还黏在他的衣服上，细小的虫子也在他眼前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