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吴赛淳压着声音喊了一句。声音消弭在黑暗中，耳畔却没有响起一点儿回音。水滴砸在他的额头，破碎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黑暗寂静的通道里，他伸出手向前探，掌心触摸到的冰凉没有消失，鞋尖踢着地上的淤泥不断向前迈步。
“是疯鸡！快，往回跑！”黑暗中传来一声哀嚎，杂乱的脚步声涌了回来。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幽蓝色的微光里，一个泥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的身上裹满了褐色，只露出一双浸满了恐惧的眼睛。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上裹满了泥土，锋利的刀刃闪着褐色的寒光。
疯鸡追在他后面，扇着翅膀往他身上扑，爪子和嘴撕扯下几片血肉，那肉竟然也是褐色的。
吴赛淳没有靠近，他看着泥人挥舞起砍刀，刀尖砸在墙壁上，顿时火星四溅。
泥土塑成的长刀碎了一地，疯鸡扑闪着翅膀踩在刀刃上，晃悠着脑袋看向吴赛淳。
吴赛淳没有动，泥人突然哀嚎了一声，被一股力量将他扯入黑暗。
疯鸡朝着吴赛淳扑了过去，刀子穿过疯鸡的头，仿佛刺进绵软的空气里一般。疯鸡的影子穿过他的身体，突然消失。吴赛淳手里的刀深陷在墙壁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盖了他一脸，他恍惚看到墙壁处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刀子，鲜血从他的掌心里流出，滚烫的鲜红裹住吴赛淳的双手。
“哥！”吴赛淳大喊了一声，眼前的景象碎成无数的光对，随着黑暗里传来的“沙沙”声，在微风中翻涌。光点绕向吴赛淳的四周，洞穴里荒芜的景象突然浸满了绿意，他转过身，来时的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堵住，茂密的叶片间，似乎有枝干在不停地游走。
“快跑！”一声惊呼突然在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空灵却颤抖。
声音刚刚响起，藤蔓间就窜出无数根枝条朝他扑了过来。枝条顶端的白花绽放着，幽蓝色的花蕊中探出一根细长的银丝，直直的朝着他卷了过来。
吴赛淳转头就往洞穴深处跑，银丝捆住了他的喉咙，白花蹭在他脸边，花粉中淡淡的香气，让他的视线逐渐朦胧。
突然，混着泥汤的草汁灌进他的嘴里，甘甜带着暖意顺着流动的血液遍布四肢。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眼前亦幻亦真的景象朦胧模糊。
洞穴的模样没有变，只是茂密的藤蔓爬满了洞顶，垂下的几根枝条卷着洞里的石柱，落下的水珠里沾满了幽蓝色的光点。
他垂下头，正对上小神婆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的目光里浸满了欣喜，脸颊上蹭上的泥水也随着笑容贴近眼角。
“刚才怎么了？”吴赛淳问道。
小神婆皱着眉，她抬起手边比画边解释，“洞里的藤蔓，热气……”她话没说，双眼突然瞪大，指向吴赛淳的身后，大喊道：“疯鸡！”
振翅声突然在耳畔明亮，吴赛淳捏着道反手一扫，直接斩断一只疯鸡的脑袋。黑血炸开，迸溅在吴赛淳的身上，恶臭混着土腥味弥漫在山洞中。洞顶突然落下几块碎石砸在两人身上，不大不小的石头软得像花苞一般，只留下一块潮湿的黑印。
石头掉在地上，扭动着圆滚的身躯往地里钻。墙壁上更多的石块滚动而下，不断的堆在他们脚边。两边的石壁朝着他们压了过来，墙壁上凹陷的纹路扭动着，将通道不断缩小。
吴赛淳捞起小神婆往里跑，他侧身挤过石头间的缝隙，洞顶藤蔓扬起的几缕银丝，直直的刺进他脚边的土壤。
小神婆突然抬起头，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斑驳的褐色。白嫩的皮肤底下堆满了石块，锋利的棱角相互摩擦扭动，僵硬地挤着一抹浅笑。那双明亮的瞳孔也被两朵白花替代，幽蓝色的花蕊像极了人的瞳孔，却毫无神采。
“别停，继续跑，他们在前头。”小神婆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泥块组成的人搂紧了他的脖颈，双手随着话音慢慢抬起，黑乎乎的泥水填满了她的指缝，这双手直直的伸向吴赛淳的眼睛。他没有动，贴在眼尾的掌心柔软却充满冷意，从她的指缝里吴赛淳隐隐看到泛着幽蓝色光芒的墙壁，和洞顶铺开的藤蔓。
凹痕消失了，头顶的藤蔓在风里摇晃，白花上散下的花粉在空气中跃动，宛如萤火虫一般钻进黑暗，点亮了前头几道晃晃悠悠的人影。窸窸窣窣的声音跟在他身后，脚下的泥土中渗出泥水，水渍不断堆积，很快就没过了吴赛淳的脚踝。
氤氲的白雾漂在水面上，底下有黑影不断盘旋围绕在吴赛淳的脚边，沉重的脚步越来越慢。小神婆偏头往下看，遮挡吴赛淳的手慢慢挪开。吴赛淳双眼眨了眨，幽光高悬在头顶，他怀里的泥人正侧着身子，伸手摸向水面。他的双腿深陷在泥里，泥沼中黏稠的力道将他不断往下拽。
黑影慢慢浮出，飘逸的鱼鳍在空气里慢慢摇晃。溅起的水花迸进了他的眼中，温热的水汽带着浓浓的臭味，从泥水间蹦出来的鱼，鱼尾飘逸，波光粼粼的鳞片盖在头顶，鱼嘴裂开，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吴赛淳侧身闪过，他护住怀中泥人的脑袋，身体却重重地摔了下去。脊背砸在墙上，剧痛刺的他眼前一花，眼前擦着鼻尖飞过的鱼嘴合拢，黑色的脓血从齿缝中流了出来。“扑通”一声，黑乎乎的重物砸在泥水里，竟是一直缺了脑袋的疯鸡。尸体慢慢沉入水中，晕开的黑色逐渐吞没淤泥，消散在颜色绚丽的水池中。
吴赛淳猛地站起身，洞里盘旋的冷风打在了他的裤子上，温热瞬间化为冰冷不停地往骨头缝里钻。水中的黑影打散里面晕开的黑色，围着吴赛淳的双腿不停地打转。他赶紧爬上岸，可飘逸的鱼鳍却依然紧追在他身后，直到撞在岸边，才缓缓没入水中。
黑影渐渐消失，吴赛淳撑起身子，视线望向前方。
大大小小的水坑交叠在一起，盘旋在上方的白雾带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硫磺？吴赛淳皱紧了眉头，他小心地走在岸边。岸边的石头被打磨得极为光滑，上面交融的色彩绚丽夺目，红色的岩石从洞底蔓延的墙壁上。
半空中飘过几只蝴蝶，翩然落在藤蔓间花蕊上。蝶翼上的色彩模糊在雾气中，有一只从半空中落下，搭在小神婆的指尖，她轻柔地抚摸着蝴蝶的翅膀，双眼紧盯着它，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其他人呢？”吴赛淳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惊飞了蝴蝶。小神婆鼓着脸瞪了他一眼，挣扎着从他的手中蹦了下去。她跨过地上窄小的水坑，往前跑了几步。她突然回头，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笑意，小手指了指着前方的荧光。
吴赛淳皱着眉朝她走去，他俯下身，紧盯着小神婆犹疑地目光低声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小神婆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瞪大了眼睛，明亮的瞳孔中写满了诚意。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吴赛淳蹲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捏着她腮边的软肉问道：“我发现，你每次想要骗我的时候，话就会变得特别少，甚至会不说话一直哭闹。难道说，继续跟那几村民一起走，我会发现什么与哥有关的线索？”
小神婆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跺着脚，气呼呼的捏紧了拳头。可发白的双唇却依然紧紧抿着，就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吴赛淳放下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走吧。他们或许不是好人，但我也不能看着他们送命。”
“再说，既然知道有线索，我就更不能放弃了。”吴赛淳揉着小神婆的头发。
她抿着嘴，抬起脚狠狠地踹在吴赛淳的膝盖上。吴赛淳弯下腰轻轻“诶呀”了一声，眉头虽然拧在一起，但还是挤出一点儿笑意，他伸手将面前还气鼓鼓的小孩儿抱了起来，转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