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已是深冬，雷亮刚满十七。
“嗯～呐个……老板……请问你这个废纸壳还要不？”
在天星镇北街一家粮油副食店门口，一个衣着朴素而略显单薄的黑瘦少年指着路阶上一个倒扣的空纸箱，眼神略显卑怯的望着站在门口的一个矮胖的穿着连帽防寒服的中年男人。
“不要了！”
“啪！”
中年男人飞起一脚，脚上崭新铮亮的棕红色圆头皮鞋迎风一抖，将纸箱踢了过来。
少年很灵性，侧身一闪，一抬手便抓住了，回身对老板微微点头，晶亮的眼眸中有自信的光芒一闪而过：“谢谢老板！”。
少年随即放下扛在背上的废品，手脚并用动作熟练的将纸箱拆开压扁，又将旁边的那卷纸壳子放在上面，三五下卷了用绳子捆扎在一起，回头又看了老板一眼，打量了一下上面的店招牌，这才扛着一卷废纸壳，手里提着几根生锈的铁条和一坨铁疙瘩，向天星镇西街方向走了。
“废纸壳刚好十斤，铁十七斤八两给你算十八斤！……”，西街废品收购站老板是个瘦子，叼着一支烟，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
少年：“老板！这块铁疙瘩上有铜，你价钱能不能算高点？”
老板拿过来看了看，又一伸手，一脸嫌弃的递给少年。
“你特么有病吧！这么一点点黄铜能值几个钱？你能把这点铜拆下来这堆废铁我立马出一张大团结给你收了！”
少年不甘心，接过铁疙瘩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这好像是一个小型的什么机器上的拆下来的废弃电机转子，内层的铁质沟槽里缠绕有细细的铜线，表面却用一种透明坚硬的树脂封死了的，不用专业的工具根本拆不了。
“你特么到底卖不卖？不卖就拿着你的东西滚！”
少年抬头看了看老板，
“……拢共好多钱？”，少年无奈，怯生生的问，“啪嗒”一声将手里的铁疙瘩丢进了废铁堆里。
“纸板三毛五一斤，铁七毛！一共十六块！”
少年两眼一翻眨默算了一下，接过一张十元纸币和几个钢镚儿，又从怀里摸出两张五元纸钞叠折在一起，揣进贴身的怀里，转身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看了看天，加快脚步向巷子外走去。
刚走出巷子一冒头，少年一闪身又退了回来，可还是晚了，街边一个穿鹅黄色羽绒服的少女看见了他。
“雷亮！”
少年无奈，只好挺了挺胸走了过去，“徐凤！来赶集呐？”
“嗯！和我爹来买点年货！我刚才碰见许萍了！她聊了会儿刚走！我在这儿等我爹呢！”
“哦……”，雷亮左右望了望，将有点脏兮兮的手背在了身后，目光闪烁，有点局促。
“雷亮，前年你念完初二放了暑假后你咋就不来上学了啊？”
“我……”
“你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
“没有……徐凤～你高中考到哪里了？”
雷亮低头瞟了一眼少女脚上雪白雪白的高帮加绒运动鞋，微微侧身退了半步，悄悄将左脚藏了一下。少年左脚穿的那只破旧的黑色胶底棉鞋前端已经开帮漏风，左脚大拇指时不时的会冒头出来观察一下外面这个美好的世界。
“武陵一中，和许萍，他们一个学校！”
“哦……那可是县重点中学，恭喜～”
“雷亮！你为啥读到初二就没来上学了啊……”
这个问题问得很执着，看得出，少女的眼眸中有女性天生的善良和关切。
“我～我二叔……”
“小凤～”
一辆红色125型摩托车忽然在街对面“嘎！”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骑跨在车上向徐凤招手。
“是我爹来了！”
“嗯，你去吧！”
“嗯！再见～”
徐凤朝雷亮挥挥手，一脸幸福的向对面跑去。
徐凤在对面坐上摩托车后座，又朝雷亮招手，雷亮动作有些僵，抬抬手算是和这个初中的学习委员道别。看着漂亮的女同学靠在父亲的背上远去，想想自己的身世，少年眼眶泛泪。
来到药店时，雷亮瞥了一眼店里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三点半。
隔着玻璃柜，坐在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子抬头看了雷亮一眼，又自顾自的看手里的《健与美》杂志。
“阿姨！我买点药！”
“管谁叫阿姨呢？”
雷亮一愣，“大，大姐！我买点治哮喘的药！”
女子站了起来，雷亮注意到，这是一个丰乳肥臀身形高大的重量级女人，从胖胖的面相上看确实不能断定对方的确切年龄。
“买哪种？哮喘灵还是哮喘舒？”
“……哪种效果好……而且又～又便宜？”
女人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白了雷亮一眼，看样子正要发飙……
“林妹妹呐！快呀快呀！快点呐！发生流血事件啦……”
雷亮身后突然蹦跳出一个人，惊爪爪的喊，让得他赶紧侧身一让，下意识的捂了捂上衣兜放钱的地方。
这是个男的，声音却娘得有点过分，听得雷亮膀胱微紧全身发冷，柜台里的女人似乎见惯不惊，白了那人一眼，“咋滴啦？”
雷亮也斜瞟了那人一眼。那人身形瘦长，看身上的服装可能是隔壁信用社的职员，看发型和面相很明显这个人是男的，说话却又翘着小指：“媛媛的……那个来了！没准备！让我跟林妹妹你这儿来借一个！”
“自己买去！我的可是小巧玲珑的小号！就媛媛那……，可能兜不住！”女人瞟了雷亮一眼，夹了夹腿。
雷亮有点懵，上上下下的打量柜台外这个娘炮，也没见这人受伤，也不知他们说的流血事件是啥。
“快点嘛～媛媛还在卫生间蹲着呐～”娘炮扭着腰，跺跺脚像在撒娇。
雷亮偏头想吐，一张嘴啥也吐不出，胃里空落落的，早上在家里吃的一大碗红薯稀粥就酸菜已被身体消化吸收完，剩下的残渣也拉在了农贸市场的公厕里。
“大～大姐，我买点药！”雷亮有点反胃，想离开，试着打断二人说话。
柜台里的胖女人斜瞄了雷亮一眼，目光又在玻璃柜里左右一扫，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盒药，“哮喘舒！十二块一盒，买两盒送一盒！”
“哦哦哦～我买俩！”
又“啪！啪！”胖女人丢了两盒药出来，顺手扯了个袋子一并甩在柜台上。雷亮忙摸出怀里的钱付了，将药小心装进袋子。胖女人抓过钱，撑着柜台探出身子，那个娘炮要和她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