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好像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祁风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忍不住抬手喝了口酒。
烈酒入口,苦涩难咽,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只是这次没人再给他换一杯。
其他的两个人也没有在意到他们两个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何州庭转转酒杯,刚想要再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两位阁下果然在这里。”
桌上的几人抬眼看去,何州庭更是不悦地皱了眉。
蒋预一顿,充满歉意地向其他两个人行了一礼。
陆修示意他坐下来,蒋预却摇了摇头,身后的人上前一步,递了一张请帖。
“这是?”
陆修看了看请帖,又看了一眼递请帖的人。
那人眉眼平淡如水,不是苏可又是谁。
从蒋预昨天前脚刚回到护风城,到今日魏长清后脚就把江杨换下,仅仅一日时间,说没有预谋谁都不信。
陆修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速度真快,就听蒋预继续道:
“我师尊听说两位阁下于我有恩,便想见一见两位阁下,以表谢意。”
本来聊得热火朝天的邻桌登时闭紧了嘴巴。
“你师尊?”
蒋预一顿,看着陆修身旁气场格外强大的男人伸出手接了请帖。
他打开看了看,哼笑一声:“原来是他。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见他了,不介意再多一个我吧?”
话音刚落,一阵威压铺了过来,压在蒋预心头。
“请问您是……”他心一紧,态度更加谦卑。
“鄙人何州庭。”
蒋预态度立马更加恭敬了:“原来是何长老,久仰。”
“这倒不必。”何州庭把请帖折回去,放在桌上,语气淡淡的:“既然要报恩,又不亲自来,单单请了两个小辈过去,好像不太妥当。”
蒋预苦笑一声:“何长老误会了,如今我师尊实在忙碌,又不想撇下这个恩情不管,这才派我来寻两位阁下,并没有要轻慢的意思。”
何州庭还想再说些什么 ,突然听到陆修咳了一声,心下一转,这才收起了刻意刁难的心思。
蒋预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待,冲几人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陆修拿过那张请帖看了看:“是在拍卖结束后。”
何州庭皱了皱眉:“我也一起去。”
陆修心里叹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何州庭对纪北临这么上心过。
或许是对祁风的爱护,再加上对他的不信任。
他没有说同意,只是转了话题:
“何长老身上的伤都尽好了吗?”
提到这个问题,何州庭脸又黑了下来。
当初万家围剿易行川,非但没有令其伏诛,还被他引得差点起了内乱,直到他与祁宵等人联手,给他下了咒,才有了可趁之机。可即便如此,闭关养伤了半年,也没有恢复到他实力的全盛时期。
看到他突然不好的脸色,在座的三个人都知道了答案。
陆修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温声道:“一切就交给柳长老好好温养才是。”
柳典秋?
何州庭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虽然如此,以后还是免不了要去找他要丹药。
……
另一边,蒋预离开奉贤客栈,很快来到了侍药门。
“何州庭?”魏长清听完他的汇报,手里倒茶的动作一顿。
“他什么时候出关的?”
蒋预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魏长清若有所思地问:“护风城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蒋预这才想起来:“风行拍卖行说是偶尔得了那把呈归。”
“那就是了,他应该就是冲着那把剑来的。”
何州庭和易行川之间的恩怨谁人不知。魏长清点了点头,继续泡茶。
“师尊不去拜访一下吗?”蒋预犹豫再三问道。
“拜访?”魏长清笑了笑,浑然不在意,“你不是说他会和陆修他们一起来么?”
蒋预愣了愣:“可是……”
“何州庭素来狂傲,这次闭关这么久,想必受的伤也不轻。”魏长清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茶水,语气平静,“好好感谢那两位,至于他……”
茶水轻轻迸溅到了桌子上,瞬间凝成了一颗颗水珠。
“就等我忙完再说吧。”
蒋预还想说什么,魏长清声音凉凉地提醒了一句:“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侍药门之人?”
东明山和侍药门关系一直良好,却也是竞争关系,交往什么的,点到即止也就罢了,哪有其中一方向另一方示好的道理呢。
蒋预愣了愣,低头应了一声。
“江杨怎么样了?”魏长清合上茶盖,悠悠问道。
“除了丢失宝儿兽,江长老什么都没说。”蒋预想起被魏长清囚禁关押住的江杨,连忙回道。
一直在他身后保持沉默的苏可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抬起了头。
“他没有做过的事,当然不会认。”魏长清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
“想要把他彻底拉下马,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既然他不喜欢那些罪名,那就给他换一个。”
魏长清眉头轻皱,“我以前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么?”
蒋预心一凛,弯腰行礼道:“弟子明白。”
魏长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说,跟你们在一起的还有谁?”
蒋预道:“孟家独子孟昳,还有卫府姐弟,罗家弃子罗平生。”
“等我离开了,你留在护风城,这些人可都是不小的助力。”魏长清提点道。
蒋预点了一下头。
“好了,你是时候去把他解决了。”魏长清端起他刚泡好的茶,品了品。
“是。”蒋预退了出来,旋即又转去了大牢。
苏可一直紧跟其后,直到看到了被吊在牢里的江杨,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蒋预偏头看看他,突然露出一抹笑。
江杨浑身浴血,早就没了一块好肉,听到动静,昏沉沉地抬起了头,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眼神瞬间警惕。
“呵。”他冷笑一声,“怎么,问了我一晚上都没问出来,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长老猜的真准。”蒋预赞许道。
江杨啐了一声,眼神怨毒:“什么毒杀同门,意图谋乱!你们可有什么证据?掌门若是知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关了起来,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长老说什么呢。”蒋预无所谓地笑了笑,把牢里的两个身强力壮的逼供赶出去了。
“既然长老不承认,那就算了。不过从现在开始,掌门知道了你做的恶行,恐怕才不会轻易饶过你吧。”
“哦?”江杨冷笑:“我又做了什么?竟然连我都不知道。”
蒋预沉思了一会,突然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你刺杀我师尊,师尊出于防范,将你重伤,随后又重伤不治,死在了这护风城,你看这样的恶行,合不合长老的胃口?”
江杨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遭受了一晚上毒打的身体微微颤抖,连声音都不稳了:“荒谬!我怎会做这种事!”
“这谁又能说得准。”蒋预气定神闲地抬手正了正玉冠,和善的眸子在闪烁的烛火下意外渗人。
“整个护风城谁不知道江长老与我师尊不合,如今又碰到了我师尊为你收拾烂摊子,心里面不服气,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荒谬……荒谬!”
江杨情绪激动起来,他忍不住怒吼道:“魏长清呢?那个贱人!我看他才是意图谋乱!他才是真正的想要整个侍药门!你把他叫过来!我要当面质问他!”
蒋预被吵到似的,堵了堵耳朵。
等到江杨喊累了,又看向一直沉默的苏可。
“你想什么呢?”
苏可骤然回神。
蒋预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拔了背后的佩剑,扔给了他:“不是说要我事成之后把他交给你么?现在可以了,动手吧。”
苏可一愣:“现在?”
蒋预神情似笑非笑,气质依旧温润如玉,吐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怎么,你还想让他多活几天?”
“可是……现在就杀了他,是不是太招眼了?”
距离魏长老过来还不满一日,堂堂侍药门江长老就死在了护风城,不明不白的,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这事有蹊跷。
蒋预一挑眉:“当初你杀我的时候可没见你嫌弃我死的快。”
如今怎么这么多话了。
“外界的人会觉得有些可疑。”苏可低声道。
“外界?哪个外界?”蒋预短促地笑了一声,和魏长清的笑声如出一辙。
“掌门不知道,外界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证据呢?”
苏可垂下头,没有反驳。
蒋预看着他垂下的头颅,声音有点凉: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杀他只是为了抢护风城吧?”
苏可心紧了紧,猛地抬头。
“宝儿兽也不过只是个由头罢了……”蒋预话没说完,就失去了跟他解释的兴趣,漂亮的眼睛眯了眯,笑容也淡了下来。
“别让我失望。”
丢下这么一句话,蒋预就转身离开了。
牢门有些低,他微微弯了一下腰,转身的时候头上玉冠温润的光芒闪了闪,苏可眸底晦暗,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逼仄阴暗的牢房。
心越发沉了下来。
……或许,江杨的愚蠢也不是一件坏事。
可惜,实在是太愚蠢了。
江杨看着提着剑向他缓缓走来的苏可,瞳孔扩大。
他挣了挣手,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可是浑身失去了灵力,又满身伤痕的他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亟待宰割。
“放肆!放肆……苏可,你敢?!”
苏可依旧逐步逼近,水墨画似的眉眼此时阴沉骇人。
“你忘了你曾经在我面前发过的誓言了吗!你说过,你若是敢背叛我,就不得好死!”江杨实在是怒到了极致,声音喑哑难听。
这个贱人……竟敢利用他的信任给他下药,真是忘恩负义!枉我以前对他那么信任……
苏可的脚步一停。
江杨一看,求救有戏,连忙忍下了滔天怒火,语气也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你看,你娘死之前,不是还说让你好好效忠我的么……你若是这次把我放出去,等我收拾了他们,定会许你一个锦绣前程,我绝不食言……”
苏可却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你还敢提我娘。”
江杨瞬间睁大了眼睛。
“当年我冒死拦下你,为你尽职尽忠,求的不过是我娘能够安稳度过晚年……”
说到这里,苏可停了停,等到情绪缓和后抬起眼睛,又继续道:
“可是你实在是太愚蠢了……”
烛光昏暗,江杨却看清楚了他眼中的杀意,那张清秀好看的脸此时在他眼里无比狰狞可怖。
他是认真的!他真敢!
一时间,江杨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语气变得有些慌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杀害你娘的是蒋预那个贱人啊!你这是在认贼为主!”
苏可握紧了手里的剑柄,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蠢货。”
他娘最后说的话,迟来的江杨却全都知晓,自己狡辩的话早已露出了马脚却还不自知。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你如果真的杀了我,蒋预又怎么会用你这么个背主忘恩的东西!啊——”
血液四溅,那声凄厉的惨叫也稍纵即逝,在这个窄小肮脏的牢房里没有引起任何回响。
苏可抬手擦去了脸上溅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完。
他呆滞地站立半响,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