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预在门口等了他很久。
下午的阳光热烈明媚,苏可从牢里出来,身上的凉意很快被驱赶,顿时觉得浑身有点暖,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蒋预斜倚在门口,看他出来,直起了身体,语气有些不耐烦:“解决了?”
苏可低低的“嗯”了一声。
蒋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睛。
本来有些不耐的蒋预停顿一下,声音瞬间柔和了少许:“怎么了?”
苏可摇摇头,没有说话。
看他这个态度,蒋预又皱起了眉,眸里的冷光不散,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杀他么?现在把剑递到你手上了,怎么搞得像我逼迫你一样。”
苏可忍不住看他,眼神微微有一些诧异。
他一直以为蒋预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可是,现在怎么……
“我没有。”苏可移开目光。
蒋预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来多余的解释。
心中骤然升起一团躁郁。
“走吧。”蒋预冷冷道。
苏可跟着他的步伐。
看着又出了侍药门,苏可心中一动,问道:“我们去哪儿?”
“孟家。”蒋预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文雅,声音和缓,笑眼也弯了起来。
苏可心里低低叹了口气,有些抵触他这样的虚伪,但他思绪一转,不再在意,随即想起来刚才魏长老说过的话,提醒道:“孟家主呢。”
孟昳的父亲孟菏泽一贯讨厌侍药门。
“孟菏泽讨厌的人不是已经被你杀死了么。”蒋预轻描淡写道。
苏可一顿,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身体瞬间一凉,想起江杨临死前说的话,赶忙低下了头。
“对了,我让你接来的人都接来了吗?”
这是蒋预昨晚吩咐给他的任务。
低声道:“已经派人去金北庄了。”
“嗯。”蒋预脚步不停,“罗家的那个你把他亲自送到罗府,带着我的佩剑。”
“是。”苏可垂眸应了一声。
两个人很快到了孟府。
敲开了大门,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稀客,一时都愣住了神。
“请通报一下,侍药门孟昳前来拜访。”蒋预客客气气道。
小厮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赶紧转身去通报了。
他们家主格外看不惯江某,两人曾经发生过争执,也放过狠话绝不向侍药门这样的势力低头,如果不是世代在护风城,恐怕早就举家搬走了。
如今侍药门的主动上门,该不会是砸场子的吧……
这样的奇事自然吸引到了不少过客,纷纷停下来指认。
“这是蒋预阁下么?”
“是呢是呢。”
“那……这里可是孟府?”
“不是吧……是呢是呢。”
蒋预面色不改,脊背挺得笔直。
稳稳坐在大厅里的孟菏泽听到通报,眉毛一皱:“来的人是谁?”
不是说江杨已经被魏长老替下来了么。
“不知道,看年龄,应该是蒋预大人。”小厮伏着身体回道。
蒋预。
孟菏泽哼了一声,不过态度总算没那么冷了。
他的妻子叶舒嗔怪道:“为什么一定要和侍药门的大人闹这么僵?虽然侍药门左右不了我们,可毕竟是个庇佑。我看眼下正是个缓和关系的机会。”
“缓和关系?”孟菏泽没好气地说,“你可知道蒋预到底是个什么人?万一和那个江杨也是一路货色呢?”
一想起那个江杨,孟菏泽就觉得无比反胃。
那家伙简直贪婪愚蠢至极,在他第一天上任的时候就跑来孟府耍一通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护风城做主的是侍药门而不是城主府呢!
“咱们儿子昨天回来不也说了吗?他去璇玑森林正是两位阁下和蒋预阁下护着呢。”
说起这个孟菏泽就又有一些生气。
“你还敢说这个,都是你把他给惯的,一句话也不说就跑去了璇玑森林。他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真要是把命都丢在那里了,尸体都收不回来!”
听到这种话,叶舒毫不客气地伸手狠狠拍了他一记:
“你说什么胡话呢,别咒我儿子!”
孟菏泽胡子一抖,眼睛睁大,一脸嫌弃:“你……真是泼妇。”
“快去把蒋预大人请进来。”泼妇白了他一眼,对着小厮使唤道。
小厮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闻言赶紧出去了。
此时的后院。
孟昳的耳报神很快就把消息传了过来。
“什么?蒋预来了?哎呦呦……轻点!疼死小爷了……”
刚要激动地爬起来的孟昳瞬间趴了回去。
他屁股上的伤口根本不允许他再这么闹腾。
“少爷,蒋预大人这次拜访估计是来看您的。”给孟昳专心涂药的小厮多了句嘴。
“看我?嗤,是来看整个孟府的吧……”孟昳翻了个白眼。
“少爷你说什么?”
“哪那么多话,涂你的药!”
小厮赶紧收声。
趴的稳稳当当的孟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他偷偷溜回来,刚开始看到他的母亲,叶夫人依旧笑意暖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消失了这么多天。
他一边松口气的同时,一边又有一些小失落。
晚上,孟老爷喊他吃饭。
他兴致冲冲地赶过去,谁知孟老爷二话不说,就赏了他一顿竹板炒肉。
这一顿打下来,孟昳鬼哭狼嚎,什么都招了。
孟老爷一听是和陆修祁风在一起,本来板子都停了,又听到蒋预的名字,刚歇了一口气的板子瞬间更凶。
叶夫人非但见死不救隔岸观火幸灾乐祸,还在旁边嗑起了瓜子喝起了茶。
想到昨晚,孟昳又磨了磨牙,暗恨不已。
……早知道就不把蒋预交代出来了。
前厅的蒋预没有看到孟昳的出现,就知道他肯定被责罚了。
“晚辈这次特意过来,是来向孟家主致歉的。”蒋预深深弯了下腰,态度极其谦卑。
“哦?”孟菏泽端起茶杯,开始拿乔。
“阁下是因为什么过来道歉的呢?”
一旁的叶舒看到蒋预丰神俊朗的长相,好感瞬间爆满。
她捅了捅孟菏泽的胳膊,皱着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差不多就得了。”
“……”昨天晚上在房间里怒骂别人一整晚的人不是你么。
不过自家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孟菏泽咳了两声,态度也随之和缓不少。
“晚辈前段时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多亏了公子的仗义相助,所以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道歉,也是专程来感谢的。”
说着,身后的苏可把带来的一盒名贵药材送了过去。
叶舒笑了笑,没有看一眼礼物,身后的婢女极有眼色的收了起来,放到了一边。
“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孟昳那小子太任性了,自己做了决定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把他父亲急得不得了。这不,挨了训在后院也不愿意过来了。”
蒋预也笑笑,态度依旧客客气气:“我较为年长,却没有考虑到这么多,是我的不周。叶夫人不要太过于责怪公子了。”
这话说的熨贴,叶舒心里对他的喜欢更甚。
“那位是……”孟菏泽眼睛一眯,注意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的苏可。
他以前和江杨龃龉很深,自然对他身边的人也有些印象。
蒋预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这位是江长老身边的苏可。”
“哼!”孟菏泽重重地摔了一下茶杯。
叶舒也知道江杨就是丈夫的眼中钉,尽量委婉地问:“侍药门如今……不是魏长老坐镇么?”
“正是。”
叶舒没有去问原因,只问:“那如今江长老……?”
蒋预顿了顿,道:“江长老……已经殒命了。”
“什么?死了?”孟菏泽颇为惊喜地叫道,胡子都愉悦地抖了抖。
“……”
叶舒看出蒋预眸里的哀痛,赶紧眼神示意了一下孟菏泽。
人家门派的长老都死了,惊喜好歹收一下,这要是传出去也太不好看了。
“冒昧问一句,江长老为何会……”
叶舒忍了忍,最后实在没有按捺住女人的好奇心。
这件事太突然了!侍药门虽然长老挺多,但是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没了一个,实在是蹊跷!
她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刚下派过来的魏长清。
该不会……
苏可的头越发的低。
“江长老一直都和我师尊不合,此次师尊前来,主要是掌门的吩咐,想要替换江长老,让我留任。”
让蒋预留任?这……
叶舒和孟菏泽对视一眼。
蒋预苦笑一声:“师尊本来只是听命而为,可江长老自觉受辱,便对我师尊行了刺杀。我师尊措手不及,受了重伤,为了防范,只好用出了杀招,可是没想到江长老没有受住,昨晚上就已经……殒命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苏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他怕什么呢……明知道蒋预已经找好了借口,为了他们的计划也绝对不会把他招出来。
可他还是怕,怕到手心都冒出了汗,怕到心如擂鼓。
或许是蒋预实在是城府太深了,连他都看不透。
苏可动作细微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把一个歹毒阴狠但又实力不如人的恶毒长老形象立得明明白白。
孟菏泽却觉得这段话实在是总结到位!
他又摔了一下茶杯,以示高兴。
叶舒回头瞪了他一眼,有原先的好感和对江杨的厌恶铺垫,再看蒋预时,眼中就难免有了些心疼。
可怜的好孩子……师尊差点被害,自己的位置差点没了,还要顾及这师门情谊,对那歹徒使用尊称。
“那,魏长老如今还好么?”叶舒忍不住关心道。
蒋预又是一声苦笑,声音也苦涩不已:“至今仍卧病在床。”
苏可:“……”
他的演技实在是精妙,如果不是他亲手杀了江杨,恐怕也要被他蒙骗了过去。
叶舒叹了一声:“那江杨也是罪有应得,转告魏长老,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正是。”蒋预眉眼仍然没有舒展开,声音低沉:“只是这件事实在不好向宗门交代。”
“有我们整个护风城给你作证,你怕什么。”孟菏泽声音威严,中气十足。
孟家的势力在整个护风城数一数二,有孟家主这一句承诺,这件事就算是稳了。
蒋预这才感激地露出了笑容,由衷地作揖行礼:“多谢孟家主仗义相助。”
孟菏泽又冷哼一声,但是语气却是平缓下来,再没有了夹枪带棒的味道。
“先前江长老与孟家主闹了些不愉快,师尊卧病在床无法起身,还叫我在这里替他向孟家主道歉,还请孟家主宽宏大量,不再与他计较。”
这话就是给台阶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