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波清霁,星子长明。
两人对着饮酒,也不多言,陆修品着酒,很快就把刚才的惊艳扔到了脑后。
酒不过三巡,陆修想着自己的事,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异动,转头一看,哑然无语。
祁风竟是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扔了酒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陆修也扔了酒杯,连忙抓住他的肩膀,讶声道:“祁风?”
“嗯?”祁风应了一声,就着他的手稍稍坐直了,摆正了身体,可是头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垂了下去。
“你喝醉了?”
“我没有。”祁风立马反驳,声音低微,毫无说服力。
陆修挑挑眉,微微低下身子探着看他低垂的目光。
只见祁风的眼睛半睁半阖,目光有些懒散,散发出醺醺然的醉意。
果真是醉了。
陆修忍不住笑起来,故意压低的声音磁性而优雅,挟着秋风送进了祁风的耳朵:“不会吧……少主一杯倒啊。”
祁风蹙起好看的眉毛,看起来冷厉却毫无威胁效果地睁大眸子,瞪住了陆修:“我,我喝了三杯,哪里是一杯倒。”
呦。
陆修倒是第一次见醉了的人逻辑还那么清晰,好笑之余,难得起了点坏心思。
他直起上身,手指轻轻挑起祁风雪白的下巴,使其抬起头来,然后饶有兴趣地问:“既然没醉,那我问你,这是几?”
只见祁风眯眯眼睛,果然开始认真辨认起陆修另一只手比出的数字一。
“……三。”
陆修笑容扩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风有些不满地打掉了勾着他下巴的手,只觉得眼前之人变得分外碍眼。
“少主,你真的醉了。”
没想到素日冷淡自持的少主醉了酒是这般模样。
陆修勉强忍住笑声,脸上还布满了笑容:“我送你回房。”
“阁下请自重。”听到什么回房,祁风不乐意了,俊脸恢复到清醒时的冷然,只是眼里还雾蒙蒙的,理智全无:“你我素不相识,还是注意分寸的好。”
“……什么?”
“虽,虽然说你我都是男子,可是不过是初见,这于情于理都……”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祁风并没有发觉身旁之人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是不认人了?
“怎么……少主醉了酒,便能什么都忘了么。”
祁风被打断了话,心里有些恼,一双醉眼带着怒意看向陆修:“放肆!”
这是什么话!明明互不相识,搞的却像是他负了眼前这人一样。他祁风自诩君子,岂能……岂能,做出这种事!再说了,他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癖好,若是有……若是有……那也是……
陆修根本不知道祁风的脑回路已经拐了好几个弯,他只看祁风冷凝的眉眼充斥着怒火,心里骤然变得有些不安。
醉了酒就能忘记他,保不齐终有一天,这个人也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将他视作废物累赘,避如蛇蝎……
这么快就想摆脱他?休想!
“好了好了,你真的喝醉了,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安抚几声后,陆修略显急躁地站起身,又不放心把祁风一个人留在这,于是伸手就想去拉祁风。
祁风心里正恼火,也根本不压抑情绪,他冷哼一声,双手一抱,头也撇到了一边,一副根本不想搭理你的样子。
“……祁风,听话。”陆修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知道醉酒的人不讲道理,仍颇有耐心地轻哄道。
“你为什么直呼我的名字?”祁风转回头,眼里的不可置信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不少。
“……”
“你为什么直呼我的名字?”祁风又重复一遍那个问题,然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互不相识,阁下实在是逾矩……”
陆修终于明白了跟一个醉酒的人根本讲不通,哪怕这是祁风。
他果断收回手,弯腰俯身——
“你干什么!”祁风毕竟喝醉了,反应没有平时那么机敏,打了个酒嗝儿的功夫,人已经被抱起来了。
祁风自觉受辱。
断邪发出嗡鸣,杀意弥漫,锋利的剑刃凉凉地抵在陆修喉结下方,语气还有点气急败坏地威胁:“放我下来!”
陆修第一次见他这样,心下好笑,刚积攒下来的情绪突然就散了。
真是的,他跟一个醉汉置什么气。
“我猜,少主不敢杀我。”陆修勾了勾嘴角,然后紧紧手臂,将祁风圈的更紧了些。
“?”祁风道:“你,你威胁我?你以为……”
“你敢么,嗯?”陆修截住他的话头,挑起眉毛,祁风含着怒火的目光就这么地与他的视线猛然相撞。
面容如玉,笑意吟吟,黑瞳映着他的影子,祁风的心头突然不受控制地一跳,酒立马醒了大半。
“我……我……”
祁风我我我了半天,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扔到了床上。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经下来了。
祁风刚清醒的思路断了,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陆修半跪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仿佛映着碎星的眼睛。
“少主还没想起来我吗?”语气冷淡,眼神可谓是压迫感十足。
祁风迟钝地反应过来,一瞬间心跳快到说不出话。
这是怎,怎么了……
陆修也没指望床上这位瞬间醒酒,看他脸色通红,神思不属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还是去拿醒酒汤了。
留下祁风呼吸紊乱,难以接受。
……
良久,陆修拿着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走进来,祁风已经坐起来了,正一脸出神地盯着某处发呆。
陆修走过去,把醒酒汤塞进他手里:“喝了。”
祁风也不吭声,乖乖地一口饮尽。
陆修又把蜜饯递过去,见他那么乖,也不抵触他了,于是戏谑道:“酒醒了?”
祁风捏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听完连忙摇头,摇完头才意识到不对,整个人都僵了。
好在陆修根本没怀疑,毕竟醉酒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同理,又怎么会承认自己酒醒了。
喝了醒酒汤,又吃了蜜饯,陆修终于满意了。
他顺手摸了摸祁风的头,道:“好好休息。”
祁风抿抿唇,终于如愿地看到陆修走出去,还贴心地给他关好了门。
祁风又呆坐片刻,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闭紧了眼睛不愿接受。
……此生再也不会贪杯。
……
次日,陆修推开房门,正看到周府里的小厮要敲隔壁的门。
“等一下。”
小厮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是陆修,恭敬地行了个礼。
“大人,夫人已经备好了早饭,叫我请各位大人一同前往。”
陆修点点头:“我们少主昨夜醉了酒,就……”
话还没说完,门应声打开,祁风穿戴整齐,面上淡然无波。
“……就麻烦转告周伯,多备些清淡的饮食。”陆修顿了顿,接着把话说完了。
小厮弯了弯腰:“是。”
“昨夜睡的可好?”陆修看着祁风笑道。
祁风理了理腰上的佩环,全然忘了昨晚醉酒的样子,跟着小厮走了:“嗯,一切照旧。”
这是全给忘了?
陆修跟上去,轻声道:“少主可还记得我是谁么?”
祁风余光瞥了一眼他,不理解陆修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他若是当时醉酒忘了,倒也正常,难不成醒了还记不起来?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陆师兄。”祁风故作疑惑。
陆修轻轻眨了眨眼睛,顾自笑开。
用过早饭,几人便要出发去寻找罗平生。
洛氏道:“几位大人若是等几日,老爷回来了,也可以帮各位大人一同寻找。”
陆修推辞道:“事不宜迟,多谢夫人好意。”
洛氏本就是客套,闻言笑着说:“那就祝各位大人事情顺利了。”
庆儿牵着母亲的手,也奶声奶气地说道:“祝大哥哥早日找到小狗!”
孟昳看着喜欢极了,趁机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手感果然令人满意至极:“那就借庆儿的吉言啦~”
“咯咯咯。”庆儿笑着躲了躲,一派无忧无虑。
金北庄不大,但几人一直走到最西边,也费了不少时间。
路上吸引了不少住户的注意,蒋预借此机会打听:“几位大婶,请问罗平生住在哪一户?”
几个大婶好奇地远远看着这几个天仙一般的人物,见到蒋预搭话,都有些受宠若惊,七手八脚的赶紧指起了路:
“罗平生啊!还得往西走。”
“对对对,最西边儿。”
蒋预看了看前面,好像也没有人家了,于是疑惑道:“这里不就是?”
一个大婶指了指远处偏远的一个木屋,粗声大嗓:“那儿!在那儿呢!一个贼我们怎么会让他跟我们住在一块儿!”
蒋预顺着她的指头看过去,果然模糊见到一个小小的木屋,立在荒芜中,像一颗孤立无援的石头。
陆修笑意不达眼底:“没有证据,这位大婶莫要妄言。”
大婶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静了下来,纷纷噤声。
看着这位大人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小的很,可为什么总让人感觉却有些不太好惹呢……
祁风也注意到了陆修的异常,低声说:“你怎么了?”
陆修笑意不变,摇了摇头。
“多谢各位。”蒋预客客气气地道谢。
大婶们哪有那七窍玲珑心,闻言又活络起来:“可是那罗平生不在家呦!”
“不知道各位大人找他什么事儿啊?”
“前几天看他往璇玑森林去了!”
蒋预皱了皱眉,心道不好。
看来又是错过了。
几人到了小木屋前,透过根本不防人也不放风沙的窗户,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光景。
一张床,一个枕头,几件衣服,一个桌子,桌子上除了一个药罐一个药碗,别无他物。
“天呐,就这么点东西……他怎么吃的饭。”孟昳低声惊呼。
陆修淡淡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总有办法的。”
孟昳想了想,以他从小养尊处优的身份,实在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
“那我们还要去璇玑森林走一趟啊。”孟昳挠挠头,轻声抱怨:“这个罗平生,以前在护风城就听说过其纨绔顽劣的名声,没想到离了罗家还这么能跑。”
蒋预心想,你竟还觉得别人纨绔顽劣。
不过他当然不会当场下孟昳少爷的脸面,轻笑一声,直接走上前“破”开了门。
那门根本没锁,想是也没什么好偷的东西,所以连一把锁都没有添置,轻轻一推就开了。
孟昳看着又是一阵啧啧感叹。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蒋预走进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药罐子,里面还有残余的药渣,他用手指挑出了些许,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祁风走过来简单看了一眼,道:“治内伤的药,每日一服,里面有冰凌草。”
蒋预捻了捻,果然从中发现了冰凌草的残渣。
也不知罗平生是被罗家赶出来的时候受的伤还是刚不久受的伤,看药罐子内部颜色浓重,像是时间久了的。
“冰凌草价格不贵,但是对于罗平生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蒋预道。
“也就是说,罗平生可能是去找冰凌草了。”孟昳判断道。
“嗯,应该是了。”蒋预点了一下头。
宝儿兽刚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想来也没差。
“那我们赶紧去吧。”孟昳催促几声,又看向陆修。
陆修又扫视了一眼四周,轻轻吐了一口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