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在聆听何州庭的悉心教导,在接受柳典秋的别致训练,在享受父亲对他的纵容……
五年后的今天,他已经修炼初成,独当一面,这个小孩却还停留在他痛苦的九岁,像个没长大的豆芽,经历着他甚至都没有见过的这一切。
“你还小,本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
祁风说着,自己都觉得勉强,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你如果跟我走,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我不会打你的。”
这个承诺听起来有点好笑,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笑的意思。
“哥哥。”小孩没有忍住,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
祁风凝视着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双眸子沉黑如墨,倒映着他的影子,透着执着,好像要把他刻入骨髓。
“哥哥长什么样子?”
祁风一愣,这才想起他用灵力改变了面容。
这种修炼之人眼中的雕虫小技,拿来哄骗这些凡人正好,稍微有些实力的人一眼就能识破灵力的波动,所以他并不常用。
问题是,这个小孩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是他太久没用,生疏了?
祁风有些狐疑,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不到我?”
小孩顿了顿,直言道:“哥哥长得……一片模糊……”
一片模糊!
祁风汗颜,加深了灵力控制,在小孩睁大了的眼睛中,缓缓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能说和他原来的脸相似,只能说毫无关系。
“……好神奇。”小孩紧紧抿了一下嘴。
“或许你也可以。”祁风勾起嘴角,清秀的脸上表情仍有些僵硬,语气中的鼓励意味却很明显。
“我也可以……”小孩喃喃重复了一遍,贫瘠的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醍醐灌顶。
或许,只有他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仙人,就再也没人敢对他任意打骂,娘……也会对他好一点的吧。
“我要怎么做?”
祁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他有放不下的东西,也不再强求:“按理说,如今正值年中,你们泽鹿城里的门派不久以后就会招纳弟子,到时候你可以去试试。”
随后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药瓶:“治你的伤,别多吃。”
“嗯!”小孩也没推辞,往怀里笼住药瓶,狠狠点了一下头。
祁风又笑了笑。
他只能帮到这里了。
眼看他要走,刚才还一脸坚定的小孩立马慌乱起来,连忙空出一只瘦弱纤细的胳膊挡在他面前。
祁风挑了一下眉。
小孩拦住祁风后,好像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忙不迭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随即,那双黑眸里又冒出了泪水,瞳仁泡在水光里,雾蒙蒙的一片。
“我……”他慌忙低下了头,忍住哭声:“哥……大人,我以后怎么找你呢?”
祁风笑了笑:“要报恩?”
小孩闷闷地点点头。
祁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实在对这样可怜的小孩冷不下脸,温声说:“你想要报答,首先得活下来。”
活下来?
小孩怔愣地抬头。
刚才还站在面前的白衣仙人已经不见了。
被抛弃的错觉让他瞬间打了个冷战,他抱紧了那些冰冷的药瓶,这才惊觉,自己浑身的伤痛,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
以后的事祁风无从知晓,因为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泽鹿城。
刚开始他还会偶尔想起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可到了后来,无休止的修炼耗尽了他的时间,人际交往越来越少,灭顶的压力让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早就和陆修有过交集。
这个世界多么的小啊!
当初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儿也长大了,变得比他还要厉害。
不过显而易见,陆修并不想要回到那个对他而言充满阴暗的家乡。
“那里的确是我的家乡。”
祁风发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陆修面色如常:“不过我从小就是个孤儿,那里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孤儿?
祁风一愣,想起当年别人口中的他那个……娘,惊疑不定。
“你是孤儿?”祁风声音有些发涩。
陆修的食指忍不住敲了敲桌子,眼神微凝,斟酌了一会:“也不算吧。”
祁风听到自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九岁的时候爹娘早亡,剩我一个人长大。”陆修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苦涩,“再后来,我做了十几年的散修,直到进了东明山。”
寥寥数语,其中的艰辛不用推敲就已经够人心惊。
祁风天赋异禀,再加上东明山应有尽有的资源辅助,才有了令世人惊叹的实力。
那陆修呢?
九岁才开始修炼,期间做散修漂泊不定,即便如此,也到了这般地步!
祁风半天没有说话,第一次深刻地了解了陆修的天赋。
远在他之上。
陆修见他沉默,敲桌子的手指一停,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少主是怎么知道那里是我的家乡的?”
祁风转眸,对上他探究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什么?说我以前救过你?我就是你那个不愿意提起的故人?
嘴唇微动,他随便扯了个谎:“我猜的。”
很明显,这个谎谁都没骗过去。
陆修看着他的眼睛,祁风有些心虚,微微错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陆修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危机感,这让他有些焦躁,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
他伸手拿过桌子上的药瓶,若无其事:“既然少主不愿讲,那就算了。”
祁风松了一口气,又听陆修说:“我要开始药浴了。”
于是立马提出告辞。
陆修神情似笑非笑:“看来少主真的是一秒都不想跟我多呆。”
祁风脚步一停,不过也只是一秒,又像是被人追赶似的,慌忙离开了。
嗤,胆小鬼!
最后一次的药浴极其有效,感受着灵脉传来的暖意,陆修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没想到暮光花对疗愈灵脉的作用这么大,他是不是应该抽空去一趟乌沉海城再找沈云汐拿两把?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乌沉海城那么远。
痛意减弱,明明一直存在,却让人感觉到难得的舒适。
目光触及到放在桌子上的黑剑,陆修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一刻钟后。
“路安?”祁风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一直撅着嘴的俊秀少年。
“祁风阁下。”
“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都没休息么?”
路安不满地嘟囔道:“哥哥被陆修阁下叫走了。”
连带着他也被吵醒,可恶。
祁风一愣,又听路安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跟祁风阁下一起睡么?”
担心被拒绝,路安挠了挠头,羞涩地红了脸:“我……我一直怕黑,身边没有人的话,根本睡不着。您放心!我睡在床边就好了!”
祁风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让开门:“请进。”
路安感激地甜甜一笑,然后快速进了门,祁风关门前,忍不住探头看了眼陆修的房间。
不出祁风意料,他们就是去“打架”了。
距离护风城千米之外的某处小山林。
路延紧跟陆修的脚步,见他终于停下了,也停了下来。
“你的伤好了么?”路延喘了一口气,问道。
说来惭愧,方才一听到陆修的邀约,他立马就跟着陆修跑了出来,也忘了他灵脉有损的事实。
切磋事小,灵脉事大,他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陆修回过头,笑了一声:“你说呢?”
就着月光,路延明显地看到那双黑眸中同样是战意满满,当下也不再犹豫,伸手剑来:“困元。”
陆修也拔出黑剑,欺身而上,笑容恣意:“正好拿你试试我的‘休风’。”
路延动作一滞,很快反应过来,格挡了一下。
两剑相接,仿佛有一股摄人的威压飞速扩散开来,四周响起一阵树叶簌簌。
两人都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一句,再次冲了过去。
一时间剑影缭乱,招式快到看不清,白刃交错,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当场。
路延却越来越兴奋,旗鼓相当的感觉让他痴迷,他不再吝啬实力,找到机会手腕一转,剑锋直入心脏方向。
如果换做其他人,定会手忙脚乱,可陆修却淡定无比,“休风”下压,挡了这一招,另一只手又轻飘飘地挥出,带着惊心动魄的灵光。
“澎!”路延硬生生接住这一掌,心神大动,再脚风一扫,陆修被逼得向后移去,眼里的兴味一闪而过。
眼下可不是赞赏对方实力的时候。
路延站在原地,“困元”向他虚虚一指,天边的暗云恰好遮住了微明的月光,灵光代替了林中的光辉,寂静中响起一阵“咔嚓”声,陆修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下一秒,“困元”带着铺天盖地一般的气势直冲过来,地上的枯木朽株也被连带卷起。
“真厉害。”陆修轻声感叹一句,提起黑剑迎面而上。
“轰——咔咔咔”
声势烜赫的一击尽数消弭,被波及的林木承受不住的倒塌一片,满目萧然,月光透过云彩照射在路延翻飞的衣衫,把他眼里的震惊也反映得一清二楚。